趙一曼犧牲九年後,日本戰俘營的在押戰犯大野泰治完成了一份文字交待——《趙一曼被殺害的經過》。作為當事人(1936年春,大野泰治是偽滿洲國濱江省公署警務廳特務科外事股長),他的筆供令人怵目驚心,以下是該材料的節選:
我(即大野泰治)到珠河縣一個星期後的一天下午約五時左右,遠間率領警察隊回縣公署,我出門迎接他們時,看見他們押著一輛牛車,車上有兩個婦女。遠間指著躺在車上的那個婦女,向我報告說:“這個女人是在螞蟻河畔戰鬥後從民宅跑出來的,被我們警長開槍打傷了,由於用的是七九步槍子彈,傷口很大,流血過多,把她解往省城,路上有喪命的可能,我們把她連同俘虜一同解來了。請快些審問吧,免得她死了。”
這個婦女,穿著一件黑棉衣,腰下被血染著,臉伏在車台上,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坐在她的身旁照料她。傷者頭發散亂,大腿的褲管都被血灌滿了,在不斷往外滲。
我擔心她馬上死掉,得不到口供,從而失掉可能的情報,急忙走到她的身旁,叫喊道:“起來!”她從容地抬起頭來看著我,看見她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麵孔,我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兩、三步。我讓遠間找個適當的審問場所。遠間同縣公所的翻譯詹警衛商量之後,決定在馬料房的高粱垛上進行。從審訊中,知道她叫趙一曼,二十七歲,在婦女抗日會工作,家庭是個富戶,本人受過中國女性的最高教育。在以上這些問題上,她態度坦然,答語明快。
當問她關於趙尚誌部隊的事時,她回答:“關於抗日聯軍的事,我不知道。”
我問她是不是共產黨員,在黨內是什麼地位。她回答說:“我同共產黨沒有關係。”我問她:“為什麼進行抗日活動?”一聽這問題,她一下子提高了聲調,做了義正辭嚴的回答,與其說是回答我的問題,不如說是對日軍的控訴。她說:“我是中國人,日本軍侵略中國以來的行動,不是幾句話所能道盡的。如果你是中國人,對於日軍目前在珠河縣的行動將怎樣想呢?中國人反抗這樣的日軍難道還用得著解釋嗎?”接著她就“日本軍是保衛中國不受他國侵略”,“日滿一德一心”是“兄弟之邦”等問題做了揭露。她那種激憤之情,在我看來簡直不像個身負重傷的人。她對日本軍固然很義憤,但講得有條有理,使人一聽就懂。當翻譯把她的話向我翻譯時,趙一曼就盯著翻譯的嘴,生怕他翻不全似的,翻完了又繼續講,滔滔不絕,確是個有口才的人。我不知不覺地成了她的宣傳對象了。我就說:“好啦,別扯這些閑話了,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就夠了”,阻止她再往下談。從她的談話內容和態度上看,我覺得她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我到遠間的宿舍裏去,遠間正在清洗戰鬥的塵汙。我對他說:“喂,可捉到一個了不起的人了!”遠間說:“是嘛!是怎樣一個人啊?”我說:“還不太清楚,但是從教育程度上看,從講話的態度上看,我認為是個在中共裏占有重要地位的人。”遠間問:“那麼,她的生命怎樣呢?”我說:“問題就在這裏,對這樣強硬的女人進行審訊可不那麼簡單,若是聽憑她死掉,我們就立不了功啦。總之,最好找一個高明的大夫來。”遠間吩咐仆役喚來一個警察隊員,叫他去找大夫。
我又回到趙一曼那裏去審訊。還沒等我張口,趙一曼就指著照料她的那個姑娘對我說:“這個姑娘是我臨時藏身的那戶農民的孩子,當時因為嚇慌了,才同我一道往外跑,沒有必要把她拉到我的案子裏來,而且她的家裏肯定在惦念她。請你們把她放回去吧!”我冷笑著說:“要是把這個姑娘放回去,誰來照顧你呢?你好好地回答問題,回答完了,我打算讓你們一道回去。”但趙一曼仍固執地要求把這個姑娘釋放。我本想把這個姑娘關押到另外地方去,但又考慮到在獲得情報前,不能讓趙一曼死掉,還需要讓這個姑娘看護她。“這件事要由我們來決定。”說著我就用鞭梢挑了一下她的傷口,“這是幹什麼?”趙一曼瞪了我一眼,把包紮著繃帶的手慢慢地伸出來。
我又用鞭子戳了一下趙一曼的傷口,隻見她身子抖了一下,臉上露出了忍痛而憤怒的表情。這時候待在她身旁的那個姑娘跳起來護著她。我命令旁邊的警士把那個姑娘拉出去。我說:“看樣子你有點發火了吧?我不是為了聽你那套話來的,你不說,我也會讓你說出來的。你先把你的共產黨的身份說一說吧!”在我這樣威脅下,她從容地回答道:“我沒有什麼中共身份,強迫一個人說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未免太蠻橫了吧?你說我是共產黨員,你把證據拿出來!”她除了承認做婦女工作以外,其他什麼也不說。於是我就用鞭子抽她的手,她幹脆不說話了。
大夫來了,這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我把大夫領到外邊去,命令他:“這個女人,不管怎樣也不能在這裏死掉,必須把她解到哈爾濱去,希望你能盡一切力量,保證她還能活十天。”大夫給她注射了兩針樟腦液,檢查傷口後,對我搖搖頭說:“她流血太多了,非常衰弱,要保證她活命恐怕辦不到。如果能度過今天明天,那再看吧。”我說:“不管花多少錢,也要保持她的性命。總之,這是你的責任,有必要的話,到明天早晨,就守在這兒給她治療吧。”對我的強迫命令,他臉上露出難色,但還是服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