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是,綦少風把我接了回去。
唐蜜揚著眉毛上下打量著我,突然看到我無名指上的指環,驚叫道:“天!你竟然、竟然……”
事情就是從那夜開始脫軌的。
我一口喝掉杯子裏的咖啡,笑了笑:“這個故事,下次見麵再講給你聽。現在,講講你自己吧!”
唐蜜一臉狐疑的表情,沉默片刻後說道:“算了算了,我不逼你了。”她伸手點了我腦門一下,有些無奈地說,“你這個人總是這樣,不想說的事,別人死也撬不開你的嘴!”
其實我隻是不知道,要怎麼講出這一切。
剛結婚時,綦少風帶著我出席過一些私人性質的晚宴,我的身份,是他的臨時女伴。那些闊太太們不知是不是受了丈夫的點撥,整晚圍著我。我小心翼翼地應付著,可以談論的話題不外是“今年迪奧的設計,色彩太濃鬱了些”或者“腕表的話,還是愛彼的皇家橡樹更深得我心”。
結果隔天我就收到一塊愛彼腕表,真是皇家橡樹的,表盤上鑲了二百三十顆八心八箭切割的美鑽,18K玫瑰金表殼,除表盤外,還有七百三十六顆切割美鑽,非常……誇張。
我記得打開盒子時,我被驚得有些無措,綦少風隻是淡淡掃了一眼,漫不經心地說:“喲,你麵子還不小,”然後他又重新看回手裏的《泰晤士報》,半晌後,才又淡淡地說了一句,“收著吧。”
說什麼?又能對著誰說?
大概可以說給心理醫生聽。
那場使我父母雙亡也差點兒毀了我的事故之後,我一度很抗拒紅色,別說是著裝,就是雜誌封麵、桌布、公交站牌這樣的日常物品,但凡是紅色的,我都受不了。我以為我隱藏得很好,連遙安和溫雅都不知道,卻被綦少風察覺了。
我不清楚他是怎麼發現的,總之,是他請了心理醫生,又安排我定期去澳洲療養,我才慢慢放下了對顏色的執念。
說起來,那還是我們結婚之前的事了。
綦少風,又是綦少風。
唐蜜畢業後的經曆有些輾轉,如今在一家周刊做編輯,算是將所學拋棄了大半,我沒有問她具體緣由。
我想,人人心中都有黑洞,每個人都有保留隱私的權利。
所以我很少發問。
告別唐蜜,我找了間酒店式公寓落腳。搬家這件事曠日持久,除非綦少風不打算裝修新居又或者早已準備好——但我覺得,他應該是還在生氣,所以故意突然襲擊。
雖然做錯事的那個人並不是我。
我約了唐蜜第二天見麵,一方麵是想跟她好好敘敘舊,另一方麵,也想請她給些建議。我心中有別的打算,不知可不可行。
我想重新踏入社會,找一份正經工作,即使做菟絲花也該有個限度。骨子裏,現在的自己,並不是我想要的。更何況,每天上班,生活規律,心思就不會有太多旁騖了。
已經快三年,什麼傷也都應該愈合了,至少也要結痂了。
第二天傍晚,唐蜜開著輛紅色的高爾夫敞篷車按時出現在酒店樓下。我還沒走出大堂,就看到她坐在駕駛座上張牙舞爪地向我招手,墨鏡都沒摘。
我趕緊小跑過去,半路上想起她剛剛那副模樣,沒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唐蜜畫著黑色上揚的眼線,從墨鏡底下瞥我一眼,要笑不笑地幽幽說:“你知道嗎,每一個笑著說‘噗’的女人,上輩子都是辛勞的豌豆射手。”
我頓時被她的話逗得哈哈大笑。
聊天的地方是唐蜜挑的,店麵不大,人不多,裝飾風格符合她喜歡的小資路線。
她還真的沒跟我客氣,摘下墨鏡,直截了當地說:“你一已婚婦女,這麼見天兒地往外跑,怎麼不見你老公?”
其實,最初的最初,我們也不是這樣的。
小的時候,我一直對婚姻有很美好的憧憬,想象中的婚禮應該在熱帶雨林一樣的地方舉行,兩個人頭戴花環,穿著當地服飾,天地為證,日月為媒……那是我所能想到的,最自然最純樸也最真誠的婚禮。
我決定與綦少風結婚,隻是憋著一股惡氣。時間太倉促,什麼美好願景,什麼璀璨星光什麼都顧不得,隻想著,趕快嫁掉就好。但是綦少風真的很有耐心,有時候我偶爾冒出的念頭,他也會仔細地記著,凡事都尊重我的意見,或者說,一切以我的意見為準。
結果我們就真的跑到南美洲,在一個熱帶雨林裏結了婚。我記得清楚,大概因為水土不服,他一直在鬧腸胃炎,直到結婚那天,臉色都不太好。我很有些擔心,幾次提議不如換個地方,他吞下一把藥片,一口水咽下,才喘著氣說:“沒事兒,死不了!”一張臉煞白煞白的,還直冒虛汗。
頭一回看到他那麼虛弱的樣子,我很有些過意不去。
那個時候的他,不是現在這樣的。
我點了凍奶茶和巧克力雙球,又叫住服務員加了份芝士蛋糕,唐蜜白我一眼,說道:“奶茶、蛋糕、冰激淩,當心肥死你。”
我回敬她一句:“你懂什麼,芝士,就是力量。”
唐蜜哼了一聲,眉眼一挑,說:“不錯,好歹有些以前的樣子了。”突然又說,“你被送到附屬醫院那晚,不會是被現在的丈夫接走的吧?”
我點點頭。
那天晚上,我醒來的時候,房間裏隻有一個看護。天已經很晚,那個年輕的看護已經睡著了。
看護腳邊散落了一地的報紙,她睡得正香,我不想吵醒她,又覺得有些口幹舌燥,就拔了針頭,想給自己倒杯水喝。
我正貓著步子走到看護身邊時,一道閃電劃過,嚇得我差點叫出來,卻在無意間瞥到她腳邊那堆報紙上,那張幾乎改變我一生的照片。
閃電接二連三,劃破寧靜的黑幕,一再地照亮那份報紙。
是遙安與溫雅的照片。照片上的遙安雖然被溫雅擋住了半張臉,但手卻緊緊地箍著她的腰。其實就算照片是為了炒作而合成的,也沒有人會特地將別人的耳朵P成與膚色不同的紅色。
遙安一接吻,耳朵就燒得通紅。
我看得清楚。
我慢慢蹲下撿起地上的報紙,映著忽明忽滅的光,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完了那篇報道的題目——海祺新人聶遙安激吻小歌後沈溫雅——戲外幽會,內幕人士稱兩人好事將近。
連帶小標題,正正好三十個字。
悶雷滾滾,驚醒了年輕的看護,她看到我蹲在她腳邊,嚇了一跳,忙要攙我回床上休息。我甩掉她的手,悶聲不吭,就那麼蹲在那裏,仔仔細細地,反反複複地確認著。
大雨劈裏啪啦地砸在窗戶上,狂風刮進來,吹得報紙到處亂飛。我緊緊地攥住那一張報紙,腦袋裏嗡嗡直響,眼前像是電視節目結束後的雪花屏,忽閃忽閃。
小看護正奮力地關窗,一扭頭看到我,尖叫起來:“夏小姐!”
再次失去意識前,我腦海裏最後的記憶,是衝過來的綦少風。
原來他在。
再次醒來時,我睜開眼睛就想起那張占了二分之一版麵的照片。於是我閉上眼,隻想再度睡過去,永遠不要醒來。
有清冷的聲音飄過來:“睡覺又不能逃避問題。”
我慢慢轉過頭去,才看到角落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
他合上手裏的筆記本,走到我床前,雙手插在口袋裏,俯下身,盯著我的眼睛,探究似的瞧著。
我沒有忍住,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綦少風長歎了一口氣,伸手輕輕地抱著我,一下一下地,拍著我的背。
這真是撒手鐧,沒人能憋得住,我號啕大哭,上氣不接下氣。
我是真的,一直一直以為,我和遙安還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