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聽上去真是萬無一失的計劃,前景美好誘人。
那個時候我還是太天真,他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於是,我很乖地配合了他們。
小的時候,我很浮躁,仗著爸爸媽媽疼我就恃寵而驕,學什麼都半途而廢,唱歌、油畫、芭蕾雖都學過,但也都是半調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鋼琴,過了十級,但是自父母去世後,家裏的鋼琴就一直蒙著灰。
自那之後,我再也沒碰過琴。因為隻要一彈起琴,我就會看到從前家裏的場景:午後的陽光穿過百葉窗,不急不緩地灑落在客廳裏,爸爸媽媽坐在那張花梨木的長凳上邊品著工夫茶邊看報紙,他們時而相視一笑,時而又埋首低語著什麼,而我總是邊彈琴邊撇著嘴,軟著聲音撒嬌讓他們帶我出去玩兒……
我沒法再想下去。
所以,我是真的很久很久沒有碰過鋼琴了。
出道的時候,我的頭銜是“新晉藝術家莎莎”,連名字也是他的意思。
“用真名會有許多麻煩,而‘莎莎’這種名字滿大街都是,將來要退出也會比較方便。”他說得合情合理。
而我直到那個時候也沒察覺,他的心機竟然那樣深。
什麼事都不用我費心,自有化妝師、服裝師每天給我打理新的造型。出入時,總有大堆人馬跟前跑後,陣仗十足。漸漸地,我開始在圈子裏小有名氣,憑借的卻隻是衣著裝扮,似乎一直也沒有人關心我到底是不是真有本事演奏拉赫瑪尼諾夫的鋼琴三重奏。
後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居然請到素有“小提琴王子”之稱的齊傑答應與我同台。登台前,我緊張得手心直冒汗。
一曲下來,我彈錯了無數次,但是居然沒有人發現,掌聲如雷鳴。
後來的慶功宴上,我避開工作人員,忍不住向綦少風提出自己的疑問。
他有些奇怪地看我一眼,笑道:“你沒發現,你的那架鋼琴是沒有聲音的?”看得出,他是真的很不屑回答我這個問題。我突然釋然,覺得出名不過如斯,改頭換麵,再找幾個所謂的名流陪襯一下,轉幾句各國語言,如此簡單。
那個時候的我,哪知道還有所謂的公關手段。
我頂著“莎莎”這個名頭混了大半年,反正大四課很少,卸下濃妝換了衣服,照舊回到學校。倘若有人質疑,我就笑嘻嘻地指著自己那條破破爛爛的牛仔褲:“您看我這樣的,像是鋼琴藝術家嗎?”自然不像。
別人也就尷尬地笑笑走了。漸漸地,我總結出規律,每次有人問起,先自嘲,別人才會不好意思再講話。
隻有唐蜜一直在懷疑。在她麵前我又沒法像對別人那樣,睜著眼睛說瞎話,所以打了幾次哈哈之後,就有意識地漸漸疏遠她了。
“不方便的話,要不要搬出來住?”大概是我跟化妝師抱怨的時候被他聽了去,他突然問道。
我鄙視地瞥了他一眼:“才不要,誰知道我一搬出去,會不會遇上什麼‘不該碰的人’呢。”
綦少風大約是覺得我的想法很好笑,說:“放心,如果真要‘潛’的話,我也不會找你這種身材的。”
我明明知道他是在激我,但還是生了氣,一生氣就口不擇言:“出去住就出去住,誰怕誰。”
於是,我住進了獨立的公寓,有司機,有女工。我每天除了在綦少風的授意下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再不就是去哪個音樂會上“演奏”一回,生活輕鬆又自在,還當現在的經紀公司都這樣大手筆。
我所接觸到的人,都管綦少風叫“老板”,我便以為他真的是某間娛樂公司的負責人。
其實他出現的頻率並不高,我頂多能在工作場合見到他幾次,偶然遇見,閑談的幾句也隻是公事。通常剛開頭三兩句,他的手機就響個不停,他很紳士,每次都示意我繼續說,我每回都擺擺手,讓他先講完電話再說。
在公事上,他言辭簡潔有力,辦事頗有效率,逐漸改變了我對他往日的印象。
我想,一個對事業有追求的人,總歸不會壞到哪裏去的。其實他先前的言行雖然有些惹人生厭,但也從未逾矩。他捧我,很可能隻是因為想簽下我進入這一行吧。
老實講,站在一個即將入行的新人的角度,如果能有綦少風這樣的老板,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
快畢業的時候,我忙著畢業設計,往返於學校的次數很頻繁,卻一次都沒有遇到遙安或者溫雅。那時我心裏還暗自慶幸著,甚至期許著,在不久後的某一天,嶄新的我能夠再次出現在遙安麵前,我們會一起為了奶奶的健康而努力。
那時的我是真的認定,這樣的一天一定會到來。
所以,後來的事情,才會變得那樣失控。
有一天,如同往常一樣,活動結束卸了行頭,我匆匆忙忙趕回學校。預答辯比預想的還要順利,走出教室,我鬆了口氣。
同學們三五成群地邊聊邊走著。
初入學我就被分進了混編的寢室,室友們都在不同的係,大家時間表不統一,每天行色匆匆,彼此不算很知心的朋友。
我的重心又一直都在遙安和溫雅身上,沒有課的時候,大多是與他倆廝混在一起,所以跟同班同學的關係總是淡淡的。
而此時,看到別人都興奮地談笑著,我不免覺得有些孤單。
隔壁教室的門一開,又走出許多一臉輕鬆的學子,看樣子,又是一場預答辯圓滿結束了。真是的,這麼快就畢業了,時間都去哪兒了呢?
我正胡亂想著,身後一個清澈的聲音傳來:“夏夢!夏夢!夏——夢!”
我一轉身,一抹明黃色飛快地撲了過來,是唐蜜。
如果一定要我說一個大學時期的朋友的話,那麼這個人,隻能是她了。
其實唐蜜也是我的室友,她主修新聞采編,我主攻新聞攝影,因為專業相關,所以比起其他四個人,我們還能講講話。
唐蜜這個人,長相已經很明豔,偏偏不知收斂,一張嘴利得像斧刃,擅長含蓄影射,殺人於無形,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我一直欣賞這樣果敢又充滿勁頭的人,卻不明白自己的古怪脾氣怎麼也合了她的胃口,成為她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她大叫著跑過來,不自覺又出了一回風頭,有女生毫不避諱地向她露出鄙夷的眼神。
我有些好笑地努努嘴,唐蜜惡狠狠地瞪了那群人一眼,倒把她們嚇得大氣也不敢出,沉默著飛快地走掉了。我就是喜歡她這一點,特別率性,天性自然。
走出教學樓,一貫心直口快的唐蜜拉著我避開眾人,我有些奇怪地跟著她來到操場。
剛站穩,她劈頭就問:“聶遙安跟你分手了?”
我的心瞬間涼了下來,這件事我從未跟人提起,除非,除非當事人……
看我不出聲,唐蜜就劈裏啪啦地說開了:“我前幾天在校辦碰到他,跟他打招呼,結果他架著個墨鏡,理都不理我。我想他雖然是藝人,但平常也從不會這樣擺架子,後來一想,好像很久沒見到你們倆在一起了……”
我沒有接話。
她接著說下去:“分就分了,早分少傷心。說實話,我原先就不看好你們,你總是黏著他,萬事以他為先,太沒自我了,一點兒都不像我認識的夏夢。”唐蜜這個人,向來刀子嘴豆腐心,這話其實意在安慰。
可唐蜜再了解我,也不知道遙安的好。她不知道他的好,才會這樣講。
我吸吸鼻子,剛叫了聲:“糖糖——”突然眼前的畫麵像是斷了電,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仰去。那一瞬間,唐蜜的表情像是她的頭發著了火,一張臉似乎都變形了,我滿耳都是她的尖叫聲。
低血糖的老毛病了。
我沒辦法對真正關心我的姐妹撒謊,於是慢慢攪著咖啡,將事情的原委慢慢說給她聽。
唐蜜釋然地說道:“我記得,我當時把你送到學校附屬醫院了,”她皺皺眉,“可是等我回寢室拿了東西,再回到醫院時,你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