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有些慌了手腳,但還是堅持把我扛了出去。
我還記得,那晚上我在他的車裏絮絮叨叨地講了很多很多話。估計跟祥林嫂有一拚。
我知道都是我的錯,什麼都是我的錯。小升初那年,我考得很好,暑假就央求爸爸媽媽帶我去海南玩兒。結果沒想到,去的時候三個人開開心心地走,回來的時候,卻隻剩我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我們住的酒店半夜失火,一百二十五個人裏,隻有三個人留住了性命。其中一個,從三樓跳下來摔斷了腿,那小男孩兒的願望是成為一個足球運動員。另一個是我們旅行團裏的女孩子,比我年紀大一些。她是學舞蹈的,長得很漂亮,像是德加油畫裏走出的少女,可是在那場大火中被嚴重燒傷,麵目全非。
而我,是唯一沒受一丁點兒傷卻活下來的人。
爸爸懂得很多,每年,他都要對媽媽和我進行火災脫險之類的安全教育。記得媽媽有的時候還取笑他,說他像個女人一樣愛嘮叨。我想如果不是為了讓我先脫險,爸爸媽媽是一定能逃出來的。
至今我都忘不掉那個場景。酒店的樓道裏擠滿了逃生的人,已有很多人倒在了地上。我看到很多猙獰的臉,聽到許多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爸爸打開門看到這種情形,立刻就帶我們退了回來,他一直都很鎮定。
他鎮定地指揮著媽媽,他們一起把所有能接起來的床單、被套、衣服都打濕了,打上死結綁在一起,要捆住我,放我下去。
我死活不肯,哭著喊著都要跟他們在一起,媽媽還安慰我,說我先下去,他們跟著就來。她擦著我一頭一臉早已分不清是淚是汗的水,她的手一直都是那樣,柔軟又溫暖。
但是來不及了,等我安全落地,酒店因器械老化,又是那樣大的火災,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兒坍塌了。
直到現在,我仍悔恨著,我想如果那個時候,我不哭不鬧,乖乖聽話,爸爸媽媽一定來得及逃出來。
是我害死了最疼愛我的爸爸媽媽。
我們家就在青島,三麵環海的海濱度假勝地,想看海方便得很,是我仗著爸爸疼我,天天磨他,非要去海南玩兒。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父母去世後,我白天夜晚都合不上眼,沒有辦法入睡。總會看到一團團的火咆哮著向我湧來,那樣慘烈的場景,人人都嘶吼哭喊著疼,人人都推搡著,隻顧著逃命。而那滾燙的紅色撲上去,漸漸吞噬了那些人,身影和聲音也漸漸消逝,一絲青煙都不剩。
我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這樣的場景。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在自問:夏夢,你怎麼不去死呢?你怎麼還能這麼心安理得地活著呢?
我是真的,恨死了自己。
翌日酒醒過後,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身上的衣服也換過了。頭痛得很,腦海裏隻飄著零散的畫麵,什麼也想不起來。
我慢慢走出來,就看到綦少風端坐在客廳裏,邊吃早餐邊看報。這才隱隱約約記起來,前一夜,是他把我帶出來的。
他大概是看出我的心思,聲音淡淡的:“衣服是找酒店女服務生給你換的。”又笑了笑,“瘦得跟排骨一樣,我才沒興趣。”
雖然是調笑的口吻,但不知為何,我聽他這樣講,就很放心。酒店裏的東西大約不太合他的胃口,那份早餐他隻動了幾口,就皺皺眉頭放下餐巾,又看看時間,說是順路,要送我回學校。
“我捧你做明星吧。”他開著車,說得很隨意。
我嚇了一跳:“我昨晚喝醉跟你說什麼了?”瞥到倒車鏡裏的自己,一臉戒備的神色。
他輕笑,滿是戲謔的口吻:“沒說什麼。”他依舊目視前方,雲淡風輕,“隻是講了,為了你青梅竹馬的男朋友,你不得不跟他分手,因為你的好姐妹已經是個……是個……”他皺皺眉,終於了換個措辭,“人家已經有能力,可以給他更多,你給不了,就隻好放棄。”
真丟人。
對於昨夜的事,我最後的印象就是被他扛出酒吧,坐在車裏哭。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拉著他講這些。夏夢你真是越活越倒退了!我心裏對自己充滿鄙夷。
我又羞又怒,拿話激他:“捧我做明星?你有那個錢嗎?”
他沒有生氣,淡淡地道:“隻要是我想做的,還沒有做不成的。”這樣的話雖然很狂妄,但是由他說出來,卻是氣定神閑,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事實而已。
我那時不太相信他的話。那時我以為,他不過就是有一點兒閑錢而已。R大後門有許多這樣的人,每天都有開著跑車等在那裏,以約會女學生為樂趣。綦少風的手法,像極了那些被寵壞又無所事事的×二代。
所以我就開玩笑說:“好啊,那等你捧紅了我,我就又可以跟遙安在一起了。”
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於是,這件事就被我當成一個玩笑,徹底拋在了腦後。
我隻是覺得欠了他一個大人情,應該找個機會謝謝他才好。
然後,他著實消停了一段時間,我也就忘了這件事。
突然有一天,他又約我出去。我笑著問:“幹嗎?是要捧我嗎?”其實我是琢磨著請他吃頓便飯,以便各不相欠,才想要赴約。
他還當真回答:“是啊。”
到了他說的地方,我才發現他不像是在開玩笑。一屋子的人都穿著黑西裝,從我進門起,所有人就認真地打量著我,眼神直接得毫不避忌。過了一會兒,有人出聲問我:“夏小姐,聲樂、繪畫和表演,你比較擅長哪一方麵?”
“我比較擅長吃喝拉撒睡。”我老實地回答。
那個人像是很為難,看向綦少風。
綦少風那天似乎心情很不錯,大概是我那點兒心思在他麵前從來就瞞不住。他說:“你配合一點兒。想想看,你要是真的成了大明星,不就可以再跟你的那個小男朋友複合了嗎?”說完,他竟然還伸手拍了拍我的頭。
我就知道,他拿我不當真,正因為不當真,所以才會這麼好脾氣地勸。但是我確實被他講的話打動了,真的做了藝人也挺不錯的,至少我可以跟遙安重新在一起。等我們賺了足夠的醫藥費,也可以一起退出這個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