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擱下碗,打了一個飽嗝,才注意到眼前站著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在這樣小的麵店裏,都能搖曳生姿的女人。
她瞧清楚之後,一巴掌拍在我肩上,驚喜地說道:“夏夢?!真的是你!”
力氣真不小,但我也覺驚喜,高興地說道:“糖糖?”
真的是糖糖,我大學時期最好也是最後的朋友。
坐在星巴克裏,沒了最初相見的喜悅,糖糖安靜地看著我,說道:“我沒想到還能再遇見你。那個時候你突然消失,手機停機,家庭地址也變了……”
我笑了笑,沒有接她的話。
“那個莎莎,”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是你吧?”
我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才好。
自從與綦少風初遇之後,他就開始黏上我。我甚至不清楚,他怎麼會有我的聯係方式。後來才猜到,他大抵是雇了私家偵探,掌握了所有關於我的信息。
不過,當我明白這一切時,已經太遲了。那時,我已經心灰意冷地跟他結婚了。
剛開始時,他經常約我,我不理會。他打我電話,我看都不看就直接掛掉。我沒有仇富心態,以前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仗著父母寵我愛我,每年的生日宴總是在城裏最好最大的酒店舉辦,總會有各式各樣的人想邀我共舞。但是今時不同往日,我深知遊戲規則,我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有錢有時間,我跟他耗不起。
更何況,我心裏滿滿的都是遙安,根本擱不下旁人。
現在想想,如果當初能夠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那一日,我把遙安約出來,是為了要與他分手。他已經是小有名氣的藝人了,公司正打算力捧他做偶像明星,平時跟我見麵並不方便。但他還是找機會偷偷溜了出來。
我實在做不到看著他的眼睛說分手,便背過身去。他應該是被嚇壞了,一下子從背後抱住我。
“夢夢,你不要嚇我,是不是我聽錯了?還是我做錯了什麼?我可以改。”他的語氣很急促,連聲音都顫抖了。
我記得當時自己很冷靜,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聶遙安,你沒聽錯,我是要跟你分手。”
遙安猛地扳過我,眼睛裏全是血絲,應該是太勞累了——通告和學業兼顧,我知道他一直很辛苦。
他高高地揚起一隻手,我閉上眼睛,準備承受那一巴掌。我想,如果打我能夠讓他痛快些,如果打我能夠讓他心裏舒服些,那就打吧,本就是我欠他的。
沒想到,那隻手輕輕地落下來,貼著我的臉,他靜靜地看著我,眼睛濕漉漉的,黑如清泉的眼眸裏,隻有一個小小的我。
“我舍不得。”
其實,我也舍不得。
他問我要一個理由,我總不能告訴他,我是為了他的前途。倘若告訴他實情,照他的脾氣,那他一定寧可不做藝人,也要跟我在一起。可我們認識那麼多年了,兩家的情況我很清楚。
遙安的奶奶獨自一人,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到我們讀大學那年,終於再也撐不住了。老人家一身病都是累出來的,醫藥費一年比一年高昂,靠我們課餘打零工的收入已遠遠不夠,我不能再讓他為了我更苦。
我的脖子上,一直係著一塊巴西白晶墜子,有點兒像未經打磨的原石,是我十八歲那年他送的。我當時覺得很幸福。原先爸爸媽媽在的時候,每年生日,我總會收到許多比這白晶貴重得多的禮物,但是當時太小,不太懂得惜福。而花樣的年紀裏,突遭家變,一夕長大,我隻有他,無論他送我什麼,都會被我當成無價之寶。
後來才知道,遙安為了送我這件禮物,每天下了課就跑到建築工地做苦力,足足做了三個多月,人都瘦了一圈。可是我那個時候還總跟溫雅抱怨,氣他不理我。知道真相之後,除了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過一場,我沒有辦法再說什麼,哪怕是他,哪怕是她,都不行。
我不能再讓他受這種苦。
後來,後來我們就和平分手了。他舍不得打我,舍不得罵我,舍不得不聽我的,他什麼都舍不得。一直以來,他都是如此,連分手也很聽話。
遙安隻提了一個很小很小的請求,他說想再抱抱我,我同意了。我輕輕抱住他,感覺到他落在我背上的淚水,熱熱的,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已經天荒地老。
但最終我還是很堅決地走了,連頭都沒有回。
看吧,我對別人從來都是這樣狠心。
分手那晚,我很難過,不能跟別人訴苦,便一個人跑到學校外麵的酒吧裏喝悶酒。其實並不是真的愛喝酒,隻是想找個哭的理由,我以為,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我痛哭的原因了。
我尋了個角落,一個人靜靜地喝起悶酒來。我喝得很急很快,酒精迅速發揮作用,整個人都開始覺得放鬆。
手機震動時,我還以為是唐蜜呢,就接通了電話。聽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不是她。
“嗬嗬,”我笑嘻嘻地問,“你到底是誰啊?”
夜場時間到了,酒吧裏響著震耳欲聾的音樂,許多人在舞池裏瘋狂地扭動著自己的身體。我頭痛得要命,鐳射燈光打過來照過去,那麼多人都在我眼前飄來飄去。電話那端的聲音說,他是綦少風。
綦少風?綦少風……我腦子轉了半天才想起來,是那個有錢的公子哥。
後來,他就找來了。
我心裏一直默默流著淚,總想著大不了今夜就此死去,不過是明日多一條社會新聞,又有誰在乎。
反正他們都走了。
我失去了溫雅,也失去了我的遙安。
所以看到綦少風出現在眼前時,我其實是有點兒開心的。
我記得,他冷冰冰地站在我麵前,怒氣衝衝地向我吼道:“誰給你喝這麼多酒的?!”我本來以為他是來陪我喝酒的,誰想到他一來就罵我。
我衝他嘻嘻笑道:“哎哎哎,我叫你來是陪我喝酒的,你發什麼火啊,來,陪我喝一杯!”我仗著醉酒,放肆地把胳膊圈到他脖子上吊著。
他好像很生氣,一直沉著臉,一下子就把我的胳膊甩下來。然後我很沒出息很委屈地哭起來,指著他說道:“連你也來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