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嵐道:“您既然已經聽到了,那還用問我做什麼?”

謝當家一愣,“我聽到什麼了?你什麼都沒說!”

景嵐歎了一口氣。這對父女倆,除了在貪財上如出一轍外,在腦筋粗大這一點上,也是十分的相像。他道:“嶽父大人,假若我真不願意,我就不會拜堂了。”

謝當家的眼睛又睜大了,“你,你你你什麼時候看上青瓏了?”

景嵐為難地低了低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謝當家的話。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青瓏的,他甚至連“自己喜歡青瓏”這回事,也是昨天才曉得——跟她拜堂,他非但沒有一點兒不情願,反而快活得很,這應當就是喜歡吧?

看到她會覺得高興,即使是被她罵,也會忍不住笑起來。看到她從廚房裏端出菜來,胸膛裏會被什麼東西充溢,滿滿脹脹,如此豐盈。看到她在樹陰下做針線,目光專注,微風拂動她的發絲,他在邊上的菜地裏除草,並且摘好晚上要吃的菜,四下裏安靜極了,唯有陽光傾注,那樣的時候,隻要回想,便覺得整顆心柔軟得好像快要化成水。

應當是喜歡吧?

“我不知道……”景嵐抬起了頭,“不過,我知道這一生我願意和青瓏一起度過,會照顧她,不要與她分離。”

謝當家瞧著他,點點頭,忽然仰天大笑起來。背著一隻大包袱走來的青瓏給老爹的笑聲嚇了一跳,謝當家已經站了起來,將兩人推出門去,“快走吧快走吧,快去快回。”腦袋忽然附在景嵐耳邊,以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調,悄聲道:“快點圓房!”

直到馬車駛出了宣城,景嵐的臉還是有點紅紅的。

青瓏問道:“我爹跟你說什麼?”

“沒什麼。”

“別哄我了。他一定是叫你不高興就當沒這回事吧!”倒真是知父莫若女,青瓏掠了掠被風吹亂的發絲,望著前方的官道,“你要不高興,可就直說。”

她這話說得平淡,但神情之間,還是有幽微到幾乎不可測知的悵然。然而下一瞬,肩頭忽然被景嵐攬住,將她帶進了懷裏。即使是昨夜睡在同一張床上,兩人也沒有靠得這樣近吧——不,不,有的,確實有比這更近的舉動——然而一想到這一點,青瓏的臉更是紅得連上了耳根,忙不迭地想推開他,他的力氣卻大得出乎她的意外,隻聽他在頭頂道:“嗯,這樣我比較高興,要是你推開我,我就不高興了。”

青瓏又羞又急,然而這羞急之中,更有一絲說不出來的甜蜜,便是世上最甜最甜的桂花糖,咬一口直化進心窩裏。她沒能推開他,便輕輕靠在了他的胸前,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聲,怦,怦,怦,這樣穩健有力。

“你……”她的牙齒咬住唇,聲音細得幾乎淹沒在馬蹄聲裏,“你真的要我嗎?”

“嗯。”頭上傳來的是一絲猶豫也無的聲音,“不要白不要。”

說音一落地,胸口頓時被重重捶了一拳頭。不過,接著拳頭而來的,是一顆腦袋伏在了他的胸前,毛茸茸的碎發因風拂過他的下頜,癢癢的。他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青瓏的臉微微發紅,眼波如醉,鼓起勇氣,仰起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景嵐攬在她肩上的手緊了緊,低聲道:“再這樣我可就駕不好車了。”

青瓏把頭埋在他胸前,嘴角甜甜地翹了起來。十九年來,第一次嚐到這樣甜蜜得好像快要醉去的滋味。她竟嫁給了景嵐這小子?!竟然嫁得這樣高興這樣快活?!這真是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事。

馬兒四蹄撒得飛快,將馬車拉得快要飛起來。真是一個萬裏無雲的秋日,天空藍汪汪的,像是倒扣過來的湖。陽光照在人身上,也是清清軟軟的暖,暖得人,舒服得快要睡去。

沿著他們春天已經走過一次的路線,兩個月之後,兩人抵達京城。京城不比南方,深秋時節,已經非常冷了。好在兩人在路上已經添了冬衣,尚可禦寒。唯一的煩惱便是來的時候沒算著添衣這層花銷,進了城門之後,青瓏數了數錢袋,歎了口氣,“唉,快沒錢了。看來我們兩個得在城裏擺個攤,賣個藝,才有足夠的盤纏回去。”

景嵐但笑不語,馬車駛過長街,忽然聽得鑼鼓之聲。青瓏是好熱鬧的,當然不肯放過,湊過去一瞧,原來是支娶親的隊伍,從頭到尾有半條街長,人人紅衣,連鼓棰上都紮著紅巾,十分喜慶。看熱鬧的人也極多,聽了兩句,原來是吏部侍郎的女兒出嫁,嫁的便是今年的狀元。

“哇,狀元跟千金小姐,真跟戲文演的一樣!”青瓏興致勃勃,伸長了脖子去看那新郎的樣子,看到的卻是一個熟人,當即眼珠子都要掉下來,“賈……賈長信!”

“娶個侍郎的女兒有什麼,”景嵐拉了她便走,“走吧走吧,找地方住宿去……”

頭上卻馬上挨了一記,青瓏瞪他一眼,“吏部侍郎呃!怎麼能叫沒什麼?娶了他女兒,不就好做官了?”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原來如此啊,原來他急巴巴地跟我忙著退婚,就是為了這個!”

景嵐瞧了瞧她的臉色,沒瞧出異樣來,小聲問:“你……你不怪他了?”

“怪他做什麼?怪他他就會娶我?”青瓏從鼻子裏“哼哼”兩聲,“不娶更好,我還不是一樣嫁人了!”她伸出手指挑起景嵐的下巴,“是不是?”

“是,瓏哥。”景嵐拉了她就走,“不過,即使不怪他了,也不要老是盯著他瞧好不好?”

“哈哈,我是瞧他帽翅上的金花啊,好像真的是赤金的呃,你看清了沒?”

景嵐回頭瞧了她一眼,不知道該放心還是該歎氣,“那是禦賜的,應該是赤金的。”

“你怎麼知道是禦賜的?你又沒戴過?”不過她很快發現兩人卻並沒有駛向兩人上次住過的客棧,不由“哎”了一聲,“哪裏去?就數那家最便宜了。”

“去住一家不要錢的。”

青瓏一驚,“死小子,你不會現在就回家吧?不成不成,我得找個地方梳洗一下,你看這灰頭土臉的……”

“放心啦,有你梳洗的地方。”

“嗚……”青瓏扒住馬車的門框,咬牙,“我不要現在就走,我要收拾好了再去,我不要這個樣子去見你爹娘……”

“我爹娘並不和我住一起。”景嵐看著她這樣子,不由好笑,“明天再帶你去見他們。”

“真的?”

“真的。”

青瓏這才鬆了一口氣。不過,她才鬆下的氣,很快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兒。

“你到府來做什麼?”瞧見麵前極有氣派的大門,青瓏詫異極了,“珍珠衫早就送了呀,這回咱們又沒接鏢。”她說著,猛然一省,“喂,臭小子,是不是老爹交了什麼暗鏢給你?哦哦哦,我知道了,你們兩個來之前說的原來是這個事!”不由氣呼呼一叉腰,“渾蛋老爹,你這女婿是倒插門的,怎麼生意反而交給你,連我也不告訴?”

她這邊在怒氣衝衝,景嵐卻已下了馬車,順手將她拖下來,拉著她的手,一起往府的大門走去。

這王府的大門平時是不開的,上次他們走的也不過是偏門。青瓏原本還想追問這鏢是什麼,但手給他一牽,腦子便不是很聽使喚,跟著他走到了大門前。門前有幾個看上去很氣派的家夥,青瓏正要提醒他偏門在右邊,那幾個挺胸凸肚的看門人,卻忽地矮下去一大截,齊齊在兩人麵前跪下了,一個為首模樣的人抬起頭來,滿麵笑容,“王爺,你可算是回來了!”

青瓏的嘴巴不由自主張開,王王王王爺?!

“開大門。”景嵐道,頭微微偏過來,笑著看了青瓏一眼,“王妃今日頭一次進門。”

青瓏的下巴更是往下掉出一截,王王王王妃?!

“是!”幾個人應著,沉沉的大門慢慢被推開,王府奢華的亭台樓閣,如畫卷一般,映入青瓏的眼簾。直通大門的青石路上,滿頭白發的管家正拎著衣擺小步跑來,而在他的身後,還有長長的長長的一隊仆眾。

這浩浩蕩蕩的人馬,齊齊在兩人麵前跪下,“奴才恭迎王爺回府。”

青瓏看著這跪了一地的人,很爽快地兩眼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