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嵐說著,就要拉著她一起跑出去,但話還沒說完,那名高瘦男子已然冷笑著欺近,“你們誰都走不了!”

高人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青瓏雖然不是高人,從小架卻沒少打。爺爺留下來的刀譜也沒少看。隻接了對方一招,刀口對上刀口,虎口立即被震得發麻,刀幾乎要脫手。她一咬牙,頂住他的刀,用盡全力將他震退,自己也退到了牆上,背脊震上紅泥牆壁,沙土紛紛落下,胸中血氣翻騰。

這一招,顯然也讓那高瘦男子試出了她的斤兩,他好整以暇,向自己的刀刃輕輕吹了口氣,“小兄弟,乖乖交出東西,也免得皮肉受苦。”

而那邊,兩名男子功力雖然稍弱,卻是兩人聯手,一對對付景嵐。

景嵐左支右絀,應付得萬分狼狽,大聲叫道:“給他!給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保命要緊!”

高瘦男子微笑,“這位小兄弟倒是個懂事的人。”

“放屁!”青瓏大聲道,“這趟鏢砸了,謝家鏢局就垮了,垮了!你懂不懂?我爹一世都抬不起頭來,一世都要受人白眼!”

“你才放屁!”景嵐以更大的聲音吼回去,“我們不是對手,就算把命賠在這裏,也守不住這狗屁!”

“死就死!誰怕誰?”青瓏一振刀,目光升起兩簇小小火焰,“我都不怕死,你怕什麼?我死了我爹還會心疼,你死了你爹又不管你!”

她已揮刀衝向那名不可能戰勝的對手,眼中有謝當家平時最怕見到的、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決裂光芒。那是她一旦認準了就一定要做到的事。她沒有注意到,景嵐的身形因她的話而微微僵住,風聲與刀聲仿佛有了短暫地停頓,刀光堪堪掠過他的頭髻,頭巾飛落,頭發散落下來。

“說得沒錯。”發絲遮住了臉,年輕人低聲道,“我死了,他才能真正放心。”

當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的兩名對手突然感覺到了一陣莫名的壓力。方才一直處在守位的年輕人,忽然放棄了所有的防守,刀法淩厲至極,招招都指向兩人的要害。這顯然是一門極高明的刀法,唯一的弱點是疏於防守。但刀法的攻即是守,兩人勉強接住了他的招數,偶爾還能傷到他。但漸漸地,他們發現,無論他受多少傷,刀都沒有慢下來,相反的,反而有一種更為激烈冷酷的刀意漸漸滋生。兩人同時膽寒了起來,這方才還一心要跑的年輕人,突然變成了不懼生死的戰神。

青瓏也發現了他的變化,開始還滿心歡喜。哇,這家夥原來功夫這麼好!但當他腳下滴落的血跡越來越多,她就不敢再這麼想了。而那名高瘦男子也是識貨的人,知道若是斷了一顆珠子,都是全盤皆散,再不能複原。因此倒格外顧忌,給了她不少緩氣處。她退到牆角,大聲喊道:“臭小子,你發什麼瘋?!給我走,給我走!”刀尖一挑地上的火堆,燃燒著的木柴向著那兩人飛去,高瘦男子一刀將那木柴挑飛,木柴猶帶著火焰,從那片缺瓦的地方飛了出去,正好架在橫梁之後。近來天氣晴好,這小廟又年久失修,木梁遇著柴火,劈裏啪啦燒了起來,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小廟,發出極可怕的“咯啦”一聲響,轟然向下砸了下來。

自橫梁一著火,底下人便已意識到危險,那三人首先逃出廟外,青瓏一拉景嵐,就要往廟門跑,背上卻忽然一輕,包袱到了那高瘦男子身上,“多謝了,小兄弟。”

“渾——蛋——”

青瓏眼中幾欲噴出火來,追了上去。景嵐沒有出聲,但那雙眼睛幾乎成了血紅色,一言不發地追在三人身後。

那三人便是緝拿告示上所畫的三名逃犯,原本都是江洋大盜,好容易逃出生天,卻因官府追查得緊,暫時無法遠逃。三人在破廟棲身,遠遠看見青瓏與景嵐進廟,便在神像後躲了起來,不欲被人發現。直到聽到兩人說起,這才起了貪念。

眼下三人一麵飛奔,一麵不住回望。身後的小廟已經燒紅了半邊天,隱約可以聽得見人聲喧沸,顯然原來已經睡下的人們都已經起來看熱鬧了,沒準官兵也來了。其中一人忍不住心生怯意,向高瘦男子道:“老大,不如算了吧,這兩個人甩不脫,又殺不掉,後麵要是有官兵追來,咱們遲早要被逮住的!”

另一人也道:“不如把這勞什子還給他們吧,眼下逃命要緊,我可再也不想回到大牢裏去!”

“你們糊塗了!”高瘦男子冷然喝道,“我們出來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躲在破廟裏不見天日?錯!我們出來,是要快快活活,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有了這,還怕沒銀子,有了銀子,還怕打點不出好日子?”他回頭望了一眼,密林之中,傳來腳步之聲,顯然離他們不遠,“甩不脫是嗎?那就殺了吧。”

“可是老大,那個小子,打起來不怕死……”

“是嗎?”高瘦男子陰陰道,“我倒想領教領教。”

兩名男子互相望了一眼,已經知道無法勸住他。若是有他在這裏擋住這兩人,他們逃脫的希望倒是更大了,至於那,富貴確實誘人,不過,對於兩個已經經曆過牢獄之災的人來說,卻沒有什麼能夠比得過自由!

沒有打一聲招呼,他們立刻往前方跑去。高瘦男子也沒有回頭看他們,冷冷道:“廢物。”

腳步聲已近,兩個人腳步都已經虛浮,到達他麵前,兩個人都已經氣喘籲籲。高瘦男子打量著這兩個年輕人,看得出,不過是三流鏢局的人馬,沒有練過高明的心法,才跑這一陣,呼吸就已經如此紊亂。原先那個小子能在他手底下走那麼多招,不過是因為他顧忌。至於另一個……他看了景嵐一眼,夜色之中,年輕人的頭發披散,一雙眼睛如同嚴冬的星辰,冷漠,遙遠,充滿了空曠的絕望之意。怎麼會有這樣一雙眼睛?他陡然一怔。

也就是這一怔,景嵐的刀已經來了。他的內功確實很不紮實,但這刀法,卻顯然是名師所授,最可怕的,是他不怕死,也不怕傷。

直到此刻,高瘦男人才知自己大意了。

而青瓏已經打起火折子,將周身的枯枝落葉點燃。初春時節,地上厚厚的一層冬日留下的枯葉,一點就著,火舌立刻升起,她冷然道:“死瘦子,不把東西還給我,就一起死吧!”

還有什麼比遇到一個不怕死的人更危險?

那便是,遇到兩個不怕死的人!

高瘦男人心中已生退意,憑他的輕功,要退並不是難事,但火焰已經切斷他的後路,而前方,隱隱有兵戈之聲,顯然是看到火光趕來的官兵。

“那就一起死吧!”

他咬牙道,掉轉刀鋒,揮向青瓏。景嵐長刀在手,眼睛隻盯著他的刀,他的刀一動,景嵐的刀也跟著動了,然而,兩刀剛一交接,他就覺出了不對勁,刀上的勁力鬆泛,高瘦男子根本沒有使出全力,他順利地格開了高瘦男子的刀,刀勢餘力不減,眼看就可以劈向高瘦男子的脖頸,高瘦男子臉無懼色,眼中反而有一絲陰險笑意。

一隻手掌無聲無息地拍向景嵐的胸膛,在景嵐的刀砍到他的脖子之前,他的掌力會率先透進景嵐的胸膛,震碎景嵐的肺腑。景嵐的眼中浮現血紅之色,一咬牙,沒有閃躲,刀上加勁,狠劈下去。

一起死吧。

反正我的生死,並沒有人會在乎。

刀光狠烈,在夜色中掠起一片寒芒。這是自學刀以來,他使過的,最好的一招。而對方掌心當中的陰寒氣息,也已經撲麵逼近。生死不過一線,身體卻忽然被人撞開,這一撞之力,倒助了他的刀勢,刀比想象中更快地接近了高瘦男子的血肉,高瘦男子的身體在一瞬間僵直,然而他的掌勢餘力未歇,拍在了來人身上。

青瓏一聲悶哼,倒在地上,四處火舌繚亂,熱氣噴到臉上,快要讓人無法呼吸,胸前疼得讓她幾乎背過氣去。而那高瘦的那人,終於仰天倒下,一頭紮進火堆裏。

官兵們終於適時地趕到了,拘留了人犯,滅了火,另外分出人手去追另外兩名逃犯。青瓏聽得到他們淩亂的腳步,不時有人呼喝著什麼,聲音震得她耳內嗡嗡直響,還有人不停地在搖晃,“青瓏,青瓏,青瓏,你醒醒,醒醒!”

要是她有力氣,一定一掌拍死這個人。她咬了咬牙,勉力把眼睛睜開一線,“臭小子……別再晃了,再晃我就真死了……,快去把拿回來,別讓……別讓衙門渾水摸魚……”

說到這裏,氣力已經不支,但好歹最重要的事情已經交代清楚,她心上一鬆,腦袋一歪,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