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咒泉的由來,莫怪那人跡罕至,疏於打掃,想必是他怕睹物思人,因而故意任之荒蕪。
“十二歲是很奇怪的一個年紀,有的人在十二歲時還什麼都不懂,但有的人已經知道得非常非常多。母親死後,父親讓人把我接入府中,我走進華麗無雙的花廳,第一次見到我的父親。在見他前我有過許多揣測和預想,我甚至想過一見到他時就撲過去殺了他為母親報仇,然而,當我見到我的父親,見到他坐在一株白梅下哭,哭得很壓抑,也哭得很傷心。那一瞬間我所有的怨恨都不成為怨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和著同情與憐憫的複雜心情。我想他是愛我母親的,然而他一輩子都沒得到我母親的心。
“我就留在了那裏,從詩詞歌賦一點點地學起,然後看著我的父親一天天地蒼老,心中不知是什麼感覺。相處時間越久,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像他,然而這種相像,卻被我所憎惡。於是我走了,闖蕩自己的天空,我不入仕途,卻要踩青雲而上,這些年來,雖然有所作為,但我心中清楚,必定是他暗中相助,我的一切才能如此順利。”風寄晚的目光掠向很遠的地方,“我是和瞞的兒子,我這一輩子,都沒辦法擺脫他給我留下的痕跡。”
“我……”紀柔荑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知道你想知道這些,但是我也知道你永遠都不會來問我,所以我主動說給你聽。”
“我沒想勾起你的傷心事。”
“這些事情,即使不說,也一直存在著。如果能說出來,就說明已經不是傷心。”
“風公子……”
風寄晚緩緩地說道:“我告訴你這個故事,就是想讓你看清我是個怎麼樣的人。我身上背負了很多東西,不管是我自願的,還是無從選擇的,那些東西都足以左右我的人生。所以——”
他抬眼看她,瞳目深深,一種悲哀濃濃,化不開。
“所以,柔荑,我隻能盡我所能幫你實現心願,讓陸尚豪死。除了這個,其他的我什麼都沒辦法應你,即使答應了,也做不到。”
一陣昏眩感忽襲而來,心中好像被什麼割了一刀,傷口開始涔涔地流血。
這就是風寄晚要對她說的話?
這就是他真正想告訴她的——不要喜歡他,不要對他抱有幻想,他承受不起。
原來如此。
不過如此。
百裏長街抬頭一眼,有時候宿命注定的,卻不是能夠擁有的。
這個道理她何嚐不明白?
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哀豔絕倫,她輕輕地,一個字一個字,像用盡全部心緒地說道:“你忘了,你還答應過我一件事。”
“不要讓我死。”紀柔荑重複,“我要活著,活下去。”
和第一次聽見這句話時的反應一樣,風寄晚的眼睛迷離了起來。
惟恐情深累美人。這句話可是他此刻的寫照?
一夜無夢,清晨是被紫羅花推醒的,她睜開眼,紫羅花在床頭說道:“十五阿哥來了,說是要見你,但又不肯進來,在院子外麵的馬車上等著呢。”
紀柔荑的思維有點凝滯,愣了一下。
“你快起來去見他吧,看看到底什麼事。我看這十五阿哥人倒是挺不錯的,沒有一點皇子們慣有的驕縱輕狂,比之十七阿哥,多了幾分厚道。”
依言起身穿衣,梳頭時人還不是很清醒,依舊沉浸在昨天的情緒中不能自拔。直到溫水撲上臉龐,渾身肌膚為之一栗,神誌才頓時清明了起來。
出門見永琰,這次他是乘車而來,一看見她便下車,神情有些拘謹。
“找我有事?”
“可不可以一起上山走走?”
紀柔荑想了想,轉身在前帶路。早晨的空氣格外清寒,這個冬季好漫長,到現在仍見不到春天的氣息。
走了好長一段時間,永琰終於開口,聲音中有絲無法掩飾的哀傷:“你知道嗎?自從那日在河邊見過你後,我一直期盼著能再見到你。”
“再見又怎樣?”
“我想認識你,我不希望你對我來說隻是一次狩獵途中偶遇的神秘姑娘。雖然你看上去那麼難以親近,冷若冰霜,但是我覺得如果能夠靠近的話,我是可以讓你笑起來的。我怎麼都沒有想到,原來你那麼落寞是因為你遭遇了那樣的事情,我更沒想到,那事情竟然與我有關係。”
“你現在知道了。”
永琰停住腳步,很誠懇地說道:“如果我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你盡管說,我一定做到。”
紀柔荑冷笑了一下,轉身道:“不用了,已經有人幫我做了一切。”
永琰的臉色變了變,幾番動唇,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鶴公子驚才絕豔,雖然我和他走的道不同,但對他的能力一向欣賞,可惜了他偏偏是和瞞的兒子。”
“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父母,他是和瞞的兒子,那不是他的錯。如果他和你一樣,出生在帝王之家,怎見得不及你?”
永琰有點驚訝地凝視著她,臉上漸漸露出明了之色,“難道……你與他……”
“你想多了。”淡淡地一聲,心卻在悸痛,紀柔荑深吸了口氣,“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回去了。”
“紀姑娘!”永琰喚住她,“我們……我們真的不能成為朋友嗎?”
眼中光芒閃動,像平靜的湖麵被風吹起了些許漣漪,紀柔荑抿了抿唇道:“你還是把我當成一次狩獵途中偶遇的神秘姑娘吧。”
說罷徑自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腳步踩在雪地上,如同踩在心上。何其相似的情節,兩天內上演了兩次:一次被拒絕,一次拒絕別人。
是不是因為風寄晚傷了她,所以抑鬱的情緒縱容她去把同樣的痛苦加給別人?否則,即使同意與永琰交個朋友,又有什麼關係?畢竟,他是如此細致
體貼和溫柔。
紀柔荑在心中暗暗歎息。
怎麼辦?若是從今往後她無法再愛上任何一個男子,她該怎麼辦?
十丈軟紅,心係一處,從此後該何去何從?何去何從……
“事情有點順利得出乎我們的想象。”
暖閣內,兩人對坐下棋,兩人捧茶旁觀。永瞞手執白子,繼續說道:“十五哥好像對陸尚豪完全袖手不管,放任他自生自滅了。寄晚,我真是好佩服你,你是怎麼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