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人生,圓滿得有些不真實,亦是她入宮之前根本無法想象的。
“殿下去忙吧,我的病已無大礙。”
太子輕步離去了。
她又一次,看著他被拉長的影子映在窗紙上,一路走過去,直至消失不見。
這一次的心情已經和原來不一樣,這一次她看著他步履穩健地離開,心裏已經有一種踏實的幸福的感覺。
百合端著藥碗送入房中來,走到簾子前低聲喚:“小姐,該喝藥了。”
玉致在裏麵應了一聲:“你端進來吧。”
不一會,百合端著已經散去熱氣的湯藥,送到她手上。
玉致喝完了藥,抬頭看的時候,發現百合的臉色似乎有些凝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什麼話你就說吧。”她將碗遞了回去。
百合放好了湯碗,重新走了回來,低聲道:“小姐,我方才經過禦花園的時候,無意中聽到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說了些話。”
她露出擔憂的神色,看了玉致一眼。
玉致隻一眼已經猜到事情是跟自己有關,問:“什麼話?”
百合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將自己聽到的那些話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了主子聽。
玉致這一病,就病得久不見好轉。
換了幾個太醫來瞧也瞧不出症結所在,也不敢貿然下藥,隻能開些中庸的調養身體的湯藥給她服用。
太子這邊,他特地找了太醫詢問實情,太醫便說蘇姑娘是心中有事,鬱結不歡才導致了身體不好。
一時太子也有些犯了糊塗。那日見她,她還是有說有笑,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已經大有好轉。會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她心生不悅,卻又壓在心裏不願說出來?
他仔細回想對她的照顧,無一處不是細致周到,實在想不出問題到底出在什麼地方。
不過她既然不願說出來,他也隻能不動聲色地在一旁留意,卻不會去找她主動詢問。
書房外,有一名宮人沿著回廊疾步走來,垂首立於門外,低聲稟報:“啟稟殿下,‘訪春軒’那邊伺候的奴婢來稟,說挽畫姑娘病倒了。”
太子聞言也隻是淡淡抬了下眼,放下手中的書冊,沉吟了一下,問:“有沒有傳太醫過去瞧?”
宮人搖頭,猶豫了一下,小心觀望著太子的臉色道:“不過聽來人的意思,挽畫姑娘是想見殿下。”
“知道了。”太子淡然應著,“你退下吧。”
挽畫身份特殊,自從玉致來京之後,便將她遣去了宮外的別苑居住。這一段日子下來,倒真是把她給忘記了。
他臉色微沉,對近旁的婢女道:“讓唐侍衛前來聽話。”
片刻之後,唐暄步履匆匆地出現了,趨身上前來聽命:“殿下。”
“你去準備一下,我要去一趟‘訪春軒’。”
唐暄眸光微沉,點頭稱是,轉身離開了。
離開書房,他打點好一切,卻並沒有立即回太子那裏複命。
往“冬暖閣”走的時候,心中忖著自己的計劃。轉過回廊,卻剛好看到了正端著湯藥從膳房裏走出來的百合。
他在廊柱後麵屏息站了片刻,直到百合端著空碗出來,重新往膳房的方向去。
他現身出來,隨後跟了上去。
入了夜,房中燃了火爐,驅走了門外不時襲來的寒意。
門一直未關,是因為每日的這個時候,太子都會過來探望。尤其玉致纏綿病榻這麼久,總是不見好,他似乎心中十分關切,日日都要過來探望一番才能放心。
不過這份看起來天衣無縫的體貼與關心,在玉致得知了一些事之後,已經變得令人疑惑。
宮人們都被遣退了出去,隻留下百合一人在旁邊伺候著。
玉致沒有了顧忌,正坐在桌子邊對著剛送來的糕點大快朵頤。她的身子自然是沒有大礙,充其量不過染了點小風寒,隻不過因為這幾日來她一直想不明白一些事,才故意裝病好避開更多與太子相處的機會。
百合站在旁邊,一晚上都顯得心不在焉,眼睛不時地朝門外瞄。
玉致回頭看她一眼,好笑道:“你有什麼話就說吧,以你的性子憋在心裏不難受嗎?”
自然是有話要說的。
“小姐,太子殿下今晚肯定不會過來了。”
玉致聽她此言,心中不由有些詫異,“你怎麼知道?”
百合猶豫了一下,一五一十將先前唐暄告訴她的事情統統說了出來。
玉致停下了吃東西的動作,詫異地抬起眼看她,臉上猶有幾分怔然之色。
百合小心地勸道:“小姐,您可別太放在心上。我聽唐侍衛說,那位挽畫姑娘隻是殿下的一個侍妾,並無正式名分。”
是了,她早該有這樣的思想準備。先前就覺得獨寵一身的好際遇,太過美滿,美滿得不似真實。
原來,隻是他暫時將人遣出去居住,不過為了掩她一時耳目罷了。
她心中一時哽塞難言,一口氣翻湧在胸口,久久也無法壓製回去。
尋常人家都有三五個姬妾,更別論高高在上的皇權貴胄們。
可是,到底的意氣難平,一想到他一直以來體貼包容到幾近無懈可擊的態度,便令她有種被蒙騙的感覺。
“太子身邊除了那挽畫,還有其他人嗎?”
百合搖了搖頭,“唐暄說殿下是個自律之人,身邊也僅有挽畫一人而已。所以小姐,其實不必太過擔心,想她一人也成不了什麼威脅。”
玉致卻是嘲然地笑了起來。
自律不過是說著好聽,他身邊若是有三五個甚至更多的人倒也罷了,獨寵一人,隻能說明那個挽畫必然有著過人的魅力,才能在他心裏占去如此重的分量。
隻是她不懂,他為何要故意向她隱瞞這件事,一心一意似乎隻為能博取她的一顆芳心。
說起來,她不過是小小的南亭侯之女,還要仰仗皇後的權勢才有今日的際遇,並無什麼值得讓人可打主意的東西,不是嗎?
“唐暄為何會同你說此事?”
唐暄是太子身邊的親信,怎麼背棄主人向外人告密呢?更是讓人想不通了。
百合聽到她這樣問,臉忽地就紅了,眼中分明有一抹掩飾的嬌羞之色。
“他說奴婢長得像他過世的妹子,所以閑暇無事的時候,他也會和奴婢說說話。在他心中,大約是將奴婢看作他的妹子了吧,所以他才不願見到我們主仆受委屈,選擇據實相告的吧。”
看著百合眼帶嬌羞的樣子,玉致已經可以猜出個中大概了。
這段日子以來,她一直為自己的事情煩心,偶爾沒有見到百合,也沒有放在心上。倒是不知她與唐暄兩個人之間,幾時已經多出了這樣的情分。
玉致又想起了挽畫的事,胸口的那絲忿悶之意再次湧了上來。她尚未嫁作太子妃,便是沒有名正言順質問太子的權利。
但是,她的性情不是那種委屈隱忍的人,既然得知了此事,至少,也要聽他一個交代才行。
“百合,替我拿風氅過來。”
百合取了東西回來,猶豫著道:“小姐,這樣晚了,而且太子殿下此時也不在宮中。”
“我知道,”玉致冷淡一笑,自顧係著風氅的帶子,“可我偏要去他寢殿中等他回來。”
守夜的奴婢站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眼見殿外的天空已經漸漸透出晨色,寢殿的主人卻是一夜未歸。
玉致一夜未睡,此時麵容看起來已是十分的憔悴。眼帶血絲,雙目凹陷,唇色慘白。
百合勸了一個晚上,急得都快哭了。
“小姐,您這又是何苦呢。原也不過是一件不足道的小事,那挽畫不過是歌姬出身,怎能與您的身份堪比?”
小事嗎?太子留宿宮外,隻是為了一個聽起來似乎微不足道的女人。
這當真隻是一件小事嗎?
也許說到底,娶她隻為責任,隻為完成他對母親的那份遷就。至於娶了她之後,先前那些的溫柔與體貼,還會再屬於她嗎?
想著這些,隻覺得喉頭發哽,呼吸急促難平。
天色已經大亮,殿外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玉致仍是端坐在桌子旁,也不起身,神色平靜地看向門外。
門外出現的卻並非太子,而是一名小宮女。
她垂首立在門外,恭敬地稟道:“皇後娘娘請蘇姑娘去禦花園一趟。”
也有一段時日未見皇後姑姑了,今日還真是趕得巧,讓她恭候已久的與太子之間劍拔弩張的局麵,一下子就被打了個散。
皇後的懿旨,不能不遵。
她沉著臉色站起來,卻是一陣頭重腳輕的昏眩襲來,令她險些栽倒出去。
還好手撐著桌子,才沒有失態人前。
百合嚇得趕緊上前來想攙扶她,被她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