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覺得,憎意分明的人倒不會成為真正的威脅,真正的威脅都是來自那些表麵溫順,背地裏鋒芒盡藏的人。”
事實上,她的私心不過是看那女子十分年輕,便想著若能為她求得一個生存的機會,那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太子饒有興味地看了她一眼,又問:“你就不怕她此番逃脫,日後會卷土重來嗎?”
“她不過一介平民,即使想卷土重來,像今日這樣的機會也並不是輕易就能得來的。”
“可是顯然,她並非一介平民,一介平民不會對本王的行蹤了若指掌。”
玉致怔住了,這話卻是不假。
“若是如此,也多半是受人唆使。”
太子笑了起來:“看來你是鐵了心要救她一命就是了。”
“我隻是瞧她年紀輕輕,看起來也不像是個大奸大惡之徒。”
“那好吧。”
“殿下答應了?”語氣裏尤有幾分不相信,他竟然被她三言兩語就給說服了?
“本王可以答應不殺她,不過現在人在四弟手上,他決定要如何處置,本王也不好插手太多。”
玉致不由皺了眉。又是那個礙事的四王爺,真不知這一趟他為何偏要跟來。
行至第六日,終於到達了恭善王的屬地。
恭善王的王府建得十分富麗堂皇,氣派絲毫也不輸於皇城內院。聽說他是當朝皇帝的遠房堂兄,當朝太祖分支出去,建立了中原王朝。而太祖的兄弟則留守在草原,子孫世代相傳至今,守得一方平安,亦是中原王朝堅實的邊防後盾。
下馬車的時候,玉致特地留意了一下四王爺那邊的動靜。
那日被抓住的女刺客名叫陸飛霜,聽說是南疆某邪教的教徒,心懷叛謀的心思。她不過是教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教徒,無意中得知了太子的行蹤,就莽撞地跑來行刺。
幾日來她隻交代了這些,四王爺一直親自負責審問她,也未再從她口中審出更多的訊息來。
惱火之餘,他直言要將陸飛霜處死,卻被太子攔下了。
太子說:“此番我們為出遊而來,不必為了這等小事敗了興致,還是暫且留她一命吧,待回到京城再做定奪。”
太子發了話,四王爺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不過他見陸飛霜一臉精明相,所以連日都是他負責親自看管陸飛霜,生怕她再生出什麼花花腸子。
玉致在心裏感激太子。那日他態度不明,不想到了關鍵時刻他還是宅心仁厚地聽從了她的話。
她一邊失神,未留心腳下,險些被台階絆倒。
太子走在一旁,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心。”
王府大門口,已經有成群的奴才恭候在了那裏,行完跪拜禮之後,一名管家模樣的人迎上前來。
“奴才是府中的管家陳玨,見過太子殿下和四王爺!”
太子示意平身,詢問一句:“皇叔不在府中嗎?”
恭善王為人豪爽熱絡,換做尋常依照他的個性早已經出門相迎了。
陳管家回道:“王爺前日巡查邊關尚未回來,不過奴才已經命人去稟報過王爺,王爺大概三日後就能歸來。”
太子點點頭:“有勞了。”
陳管家惶恐道:“殿下哪裏話,這都是奴才的本份。廂房都已經預備好了,請殿下和四王爺以及諸位趕緊入內休息吧!”
說罷撤身退至偏側,在前方引路。
玉致朝陸飛霜那邊看了一眼,就聽到四王爺在吩咐說:“把她押到本王居住的地方去,本王要親自看守她。”
想不到那四王爺對於刺客竟是如此用心,到底是他太小心了,還是其實是抱著別的什麼目的?
太子見她又落在了後麵,回身看了過來。
她掩飾地回了他一個笑,隨後跟上。
在恭善王府安頓下來的第二日,太子帶玉致策馬出遊。
太子說,草原離邊城不算遠,騎馬過去的話,到暮色時分就能歸來。
約莫行過一個時辰,果然來到了草原的邊界。入秋時節,原上隻剩一片枯黃顏色,沿途偶有幾個牧民駕著馬兒經過,姿態十分悠閑自在。
他們駕著馬爬上一處草坡,放眼朝前方望去,高低起伏的原野上聳立著一座座的帳篷,羊群聚成一片,遠遠望去像是天際邊那一朵朵潔白的流雲。
繁華盛世,連這邊塞地方也能擁有如此安逸祥和的生活,不得不說是皇權統治者的功績。
曠野蒼茫,灰黃的草原仿佛與天色連成一線,人置身其中,隻越發感覺出自己的渺小。放目遠眺,仿佛人的心胸也在這樣的浩瀚景色下變得寬闊起來。
“真想去瞧一瞧,那帳篷裏會是怎麼一番別樣的生活?”她看向太子,“殿下有見識過牧民的生活嗎?”
太子的馬並驅在身側,目光遠眺前方,微笑回道:“少時曾隨恭善王叔來過幾次。”
他側目望她道:“你很想去見識一下?”
玉致揚眉一笑,“都來了這裏,自然。”
太子笑了起來,調轉了馬頭,轉身對她道:“好,那跟上來吧,領你去一處地方。”
他已經揮鞭策馬,加速而去。
玉致在身後對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這是想測試她騎術如何嗎?雖然她武藝騎術皆不如他那般厲害,總不至跟個路也能跟丟了就是。
她亦揚鞭一揮,座下的馬兒便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奔起來,朝著草原的深處馳去。
到了一處牧民的帳篷前,他們這邊方才下馬,自旁邊“嗒嗒”傳來一陣馬蹄聲。
玉致側目望去,隻見馬背上馱著一名杏色衣衫的女子,那女子有一頭如瀑的烏亮長發。馬匹逆風而來,吹得那一頭秀發隨風飛舞,十分的嬌豔動人。
那女子人尚在馬背上,已經朝他們這邊興奮地揮起了手。
“金公子!”
玉致詫異,一時未反應過來她口中的金公子是誰,卻見身旁的太子朝那女子揮手致意。
原來是他的相識,他幾時就變成“金公子”了?
杏衫女子的馬剛一停下,她已經動作伶俐地自馬背上躍了下來,滿臉歡喜地跑向太子,伸展雙臂就給了他一個令人側目的擁抱。
玉致在一旁冷眼觀望,看她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還是這草原上的人果真生性比中原人豪爽?小小女兒家,竟也絲毫不知避諱。
太子將她推開,卻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溫然笑道:“晚喬,三年不見,你已經長得這般高了。”
那個叫晚喬的女子被他親昵的動作弄得臉上一紅,眼睛裏透露出一抹嬌羞之色。
“我已十六歲,早已經是個大人了。”
她留意到一旁的玉致,便問:“這位是?”
憑女人的直覺,玉致可以感受到她對自己有敵意。
太子笑著說:“她是蘇姑娘,是我即將過門的妻子。”
玉致心裏原本正因他剛才對晚喬的親昵舉動而泛著一些酸意,聽到他這樣說才心情轉好了一些。
不過晚喬那小丫頭看她的目光分明又多了幾分敵意,喜怒似乎都在她那雙靈動的眸子裏了。
玉致不想自己與一個小姑娘計較,所以盡管對方的態度不友善,她還是很和氣地對她笑了笑。
晚喬未再看她,轉過身對著帳篷裏喊:“阿爹,來貴客了!”
即使有太子的話在先,她還是當著玉致的麵,歡歡喜喜地拉起太子朝帳篷裏走去。
太子被她纏得一時也躲不開,隻好笑著回頭招呼道:“玉致,你也一同來吧。”
玉致望著他二人親近的姿態,眉心再次蹙到了一起去。
也怪她自己,做什麼要說來見識一下牧民的生活?如果知道這裏會有這樣一番狀況在等著,她才不要來。
該要想一想,找個什麼借口快些離開才是。
帳篷的主人叫額圖,是個十分熱情的人。他是越族一個小部落的首領,所以尋常牧民到處遷徙,他卻和他的妻子女兒三口人一直定居於此。
額圖的妻子準備了豐盛的食物來招待他們,那個晚喬自始至終目光都停留在太子的身上,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的愛慕之意。
玉致也不知自己突然哪裏冒出來的孩子氣,見那晚喬大膽得放肆,她心裏堵了一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去,便故意朝太子身邊靠了靠,還故意裝作不會使用刀具,讓太子替她切盤子裏的烤羊肉。
晚喬坐在她阿媽身邊,根本不將她放在眼中,仍是不時地朝太子那邊偷看。
酒過半巡,額圖瞧見女兒一晚上都心不在焉,因為知道她的心思,便決定替女兒探一探情況。
“金公子,三年前你與我們一家人結識,我記得曾與你開過玩笑,說要把我家這個傻姑娘嫁給你,你那時以晚喬年紀尚幼推脫掉了。如今她已然長成,不知你的想法可有改變?”
玉致今日著實算是長了見識,原來那個晚喬大方不知避諱,都是遺傳自她的父親。
她心意微沉,臉上卻維持著從容的微笑,側目看向太子,有些好奇他會怎樣應對。
太子因為飲酒的緣故,加之帳篷裏燃了火盆,所以映得臉色已有幾分微紅。
不過看他的眸光,依舊清朗鎮定,玉致心忖,還好他並未完全醉過去,否則酒意正酣的時候萬一胡亂答應些什麼怎麼辦?
太子麵帶微笑,從容回道:“我一直視晚喬如妹妹,如她這般容貌出眾的姑娘,想必這草原上多的是求娶的人吧。”
晚喬聞言,臉色瞬間黯淡下去。
太子側目望了玉致一眼,“而我也有了定終身的人。”
額圖麵露尷尬之色,晚喬卻不服氣道:“可是你們中原人不都是娶許多妻子的嗎?”
太子淡淡一笑,執起了玉致的手,說:“我們中原也有一句話,叫做‘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
額圖一家人聽不懂,可是從他的舉動和神態間,已經可以了解他要表達的意思了。
玉致被他牽著手,心裏微微有了一絲悸動,不光是為因為他的舉動,更是為了他的那句話。
額圖性格爽直,眼見人家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他便笑著對女兒道:“丫頭,你念了他三年,如今他也給了你明確的答複,你就死心吧,草原上還多的是好男兒等著你去選呢!”
晚喬有些不甘心道:“我的漢文名字還是公子所取,那時候還當公子你對我有意,才會贈名字給我。”
太子搖頭一笑,也不將她孩子氣的責難放在心上。
“我相信,你一定會遇到一個比我優秀百倍的人。”
玉致看著他溫聲軟語的樣子,忽然有了一種福至心靈的恍然。就是他這種對誰都溫和的態度,才會讓人家姑娘產生了誤會。
還替人家起名字,真是好興致,哼。
玉致不承認自己是吃醋,不過是覺得他對誰都好的脾氣,實在應該改一改了。
這些年,隻怕還不知有多少人都受了他的蠱惑,對他產生了不該有的誤會情愫呢。
反正她是他親口承認的未婚妻子,所以她覺得自己完全有立場去跟他好好地聊一下這個問題。
回頭定要跟他說個明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