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過河之卒(2 / 3)

“嗯?”蔚尹野薰輕聲問,眼睛閃著亮晶晶的光芒。

涼伊月觸到他視線,略帶羞怯地點了點頭。

蔚尹野薰頓時眉開眼笑,語氣輕快地說道:“你等我。”

他匆匆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又氣喘籲籲地跑回來,手中提著一壺酒、兩個杯子,笑道:“我偷藏了一壺酒,如果被他們看見,早都點滴不剩了。”

涼伊月瞥了一眼,但笑不語。

蔚尹野薰斟滿了兩個杯子,端起一杯遞給涼伊月,微笑著說:“我們今日一別,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重逢的機會。”

“胡說什麼?”涼伊月輕斥,“我一定會平安歸來,我們一起回大梁郡,然後養精蓄銳,等待時機,打回南嶽。”

“公主的心願一定會實現。”蔚尹野薰由衷地說著,端起酒杯,微笑了一下。

涼伊月看著波光粼粼的杯麵,一口喝幹,她喝得太猛,嗆得咳嗽兩聲,白皙的臉上顯出兩抹緋紅,輕聲道:“野薰,你不要再叫我公主了,還是叫我的名字吧。”

蔚尹野薰好脾氣地叫道:“伊月。”

聽到自己的名字從他嘴裏吐出來,涼伊月大為高興,“野薰,其實有件事我還沒跟你說……”她身子突然晃了晃,聲音變得含糊不清。

蔚尹野薰連忙過來扶住她。

涼伊月欲言又止,努力睜了睜眼睛,還是輕輕闔上了,呼吸漸漸平緩。

蔚尹野薰低頭,見她似乎已經睡著了,微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抱著她進了臥房,把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然後握著她的手,低聲說:“對不起,騙了你。我怎麼可能讓你去冒險呢?我在酒裏放了三日醉,你就安心地睡吧。等你醒來,一切都已經解決了。”他說著,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答應你的事,恐怕做不到了。我不能幫你哥哥打回南嶽,奪回失去的江山,不過,起碼這場仗,我會幫你打贏的。”

他癡癡地看著她沉睡的容顏,白皙如玉的臉上微微泛著紅暈,精致的五官,俏挺的鼻子,他伸手,輕輕撫過她的紅唇,喃喃:“你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將軍,完成你的夢想。所以,把我忘了吧。”

他語音有點發抖,站起來,狠心往外走,沒走幾步,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裏掏出那個錦囊,戀戀不舍地看了幾眼,還是放在涼伊月枕畔,低低笑開來,“這麼珍貴的東西,你一定要給它找個好主人。”

他狠狠吸了兩口氣,站直了身子咬牙道:“我真的走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郭雨澤早已在門外等著,見他出來,急忙說道:“將軍,果然不出您所料……”

蔚尹野薰擺了擺手,“我們現在就去解決他。”

“將軍,您就任由他把消息傳遞出去嗎?”郭雨澤擔憂地問。

“我還怕他不通風報信呢。”蔚尹野薰冷笑,“走吧,我不能把這個麻煩留給公主。”

他說著,大踏步向若子楓的房間走去。

若子楓正在挑燈看書,神態頗平靜,見到他們進來,不由得一愣,隨即笑道:“駙馬爺不去給公主送行嗎?怎麼到我這裏來了?”

蔚尹野薰在房內轉了兩圈,看到放在案幾上的折扇,順手拿起來把玩,“若公子怎麼在看書呢?應該假寐才對啊。要不然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會蔣幹中計就不像了。”

他此言一出,若子楓臉色大變,猛地坐起來,沉聲道:“駙馬爺說什麼,子楓不懂。”

蔚尹野薰滿不在乎地玩著玉笛扇墜,道:“這種天氣,若公子還是扇子不離身啊。”

“我個人的喜好不需要跟駙馬爺報告吧?”若子楓冷冷地說。

“當然不需要,不過,你這個不是喜好,而是……置人於死地的利器啊。”蔚尹野薰舉起扇墜,似笑非笑。

若子楓冷哼了一聲。

蔚尹野薰抬眼,“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懷疑你的嗎?”

若子楓冷笑,“駙馬爺說的話,子楓一句也聽不懂。”

“這樣啊,那我幫你解惑好不好?”蔚尹野薰淡笑,“公主曾經在滄浪山被飼毒的銀線蛇攻擊,我們一直以為操縱者是伯夷古。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通古斯族人是不能養蛇的,因為蛇是他們信奉的圖騰,更別說喂蛇以劇毒,把它們當成凶器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坦白說,我對你這個人其實沒什麼印象,倒是對你這個扇墜印象深刻。因為它雕琢得實在太精致了,我那時候就想,它雖然小了點,不過,還是可以吹出聲音的吧?”他把笛子湊到唇邊,輕輕吹了一下,果然發出了聲音。

蔚尹野薰放下笛子,繼續慢慢說道:“我曾經在苗疆呆過,那裏的人都喜歡用笛聲趨蛇,聽了伯夷古的話,我就斷定要殺公主的人並不是伯夷古而是你。”

若子楓喘著氣,瞪著眼睛道:“你說話,要講證據。”

蔚尹野薰衝他微微一笑,“濮陽熙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這次也不例外,當年,他和涼伊曄那麼清楚公主和皇上的動靜,抓準時機發動宮變,就是因為有你在皇上身邊做細作。現在,他們敢大舉進攻劍淩關,也是因為有你。如果我猜得沒錯,通古城儲存著我軍大部分糧草的事,也是你通風報信的吧?要不然,他們怎麼可能冒著腹背受敵的危險進攻通古城?”

若子楓心中一驚,蔚尹野薰竟然把事實的真相猜得分毫不差,他努力地平複自己的情緒,冷冷道:“證據呢?我深得皇上和公主信賴,你要想定我的罪,先拿出足夠的證據再說。”

“你真蠢,”蔚尹野薰搖頭嗤笑,“我現在是來掃清障礙的,需要什麼證據?”他緩緩抽出了佩劍。

“你敢!”若子楓看著寒如秋水的寶劍,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色厲內荏地顫聲道,“你敢殺我,皇上和公主都不會放過你!”

“說你蠢你還不承認,”蔚尹野薰嘖嘖搖頭,“我今夜就襲擊南嶽的大營,你以為,我還能活著回來嗎?還怕皇上和公主找我算賬?”

“你說什麼?”若子楓驚叫,“不是公主……”

“這麼危險的事,我怎麼可能讓公主去。”蔚尹野薰冷笑,“拜你剛才送出的消息所賜,明天這劍淩關就會成為濮陽熙的埋骨場,南嶽十幾萬大軍恐怕要葬身於此。”

若子楓陡然慘白了臉。

“可惜,我不能讓你親眼看到那一幕了。”蔚尹野薰手中長劍遞出,直刺入若子楓胸膛。

若子楓倒地指著蔚尹野薰啊啊了幾聲,沒有說出話來,嘴裏噴出一口血,頓時斷了氣。

蔚尹野薰拔劍回鞘,臉上露出惻隱之色。

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

他連忙走出去,郭雨澤躬身稟道:“二千輕騎兵都準備好了,十萬大軍的帳篷也帶妥了。”

蔚尹野薰,“嗯”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涼伊月房間的方向,輕輕歎了口氣,“走吧。”

“您真的隻帶兩千人去?”郭雨澤不安地問道。

“多去一個就是多送一個人去死。”蔚尹野薰垂眼。

“將軍!”郭雨澤猛地拉住他手臂,忍不住道,“既然計策已經定了,若子楓的消息也送出去了,我們隨便派一個人去就好了,您又何必……”

蔚尹野薰望著外麵飛舞的雪花,徐徐說道:“濮陽熙是個聰明人,騙過他不容易的。”

“可是……”

蔚尹野薰淡然一笑。

郭雨澤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我這一去,恐怕就回不來了。”蔚尹野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北宴的江山就交給郭將軍守護了,複國大業也要靠郭將軍來完成。”

“蔚尹將軍!”郭雨澤顫聲喚道。

“時候不早了,我該啟程了。”蔚尹野薰大步走出去。

郭雨澤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躍上踏雪,帶著兩千騎兵一路南去。

紛紛攘攘的雪仿佛落在心底,郭雨澤覺得整個人從裏往外地發抖。

此時此刻,南嶽大營。

一隻兀鷹落在濮陽熙肩頭。

他拆下縛在兀鷹腿上的布條,看了一眼,不覺露出微笑,隨手接過身後軍士遞過的新鮮肉塊往空中一丟。

那兀鷹立刻像離弦之箭飛了出去,把肉塊撕碎吞了下去,然後盤旋在營地上空,驕傲地鳴叫著。

濮陽熙轉過頭走入帳中,躬身把布條遞給一個長身玉立的錦衣男子。

那男子接過來,展開念道:“馬謖拒諫失街亭,武侯彈琴退仲達。”他抬眼,“空城計?”

“不錯。”濮陽熙微笑。

男子皺眉道:“我聽說蔚尹野薰是個難得的將才,怎麼會定出這樣背水一戰的計策?”

濮陽熙淡淡一笑道:“雖然不是一條好計,不過,他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退路了,隻能背水一戰,如果僥幸成功,我們就會潰不成軍,隻可惜,他們現在是一子錯,滿盤皆輸。”

男子沉吟了一會兒,又問道:“那個若子楓不會有什麼閃失吧?”

“陛下放心,”濮陽熙胸有成竹道,“我埋下這顆棋子十年,隻有這一次和他通消息,以後也不會再用他。”

涼伊曄緩緩點頭。

三日後,傍晚,蔚尹野薰站在山頂,看著天邊漸逝的夕陽,心裏想,涼伊月現在在幹什麼呢?他們經過三天的急行軍,現在已經繞到南嶽大軍後麵。

薩拉骨從身後走來,稟道:“將軍,營地已經紮好了。”

蔚尹野薰回頭,隻見密密麻麻的營帳一眼看不到盡頭,他微笑道:“好,晚上我要每個營帳裏都有人,都亮著燈。”

薩拉骨應了一聲:“屬下遵命。”

蔚尹野薰歎了口氣,遙看著遠方南嶽軍的方向,“他們,還沒有動靜嗎?”

薩拉骨道:“是的,濮陽熙似乎仍在觀望,並不急著攻城。”

蔚尹野薰低喃:“多熬一個時辰,我們就多一分危險,他還真是沉得住氣。”

“將軍,他……”薩拉骨思忖著道,“是不是懷疑什麼?”

蔚尹野薰搖頭,“不會的,他隻是太謹慎了。”吩咐道,“你先去做事吧。”

薩拉骨躬身退下。

蔚尹野薰心緒煩亂,折了一根枯枝,在地上隨便勾畫。

如果濮陽熙發現這十萬大軍有假,或者倉惶後退的時候兩軍相遇,自己這兩千人都會成為首當其衝的目標。

蔚尹野薰抬眼看著一片連著一片冬日裏荒蕪的田地苦笑,這裏,會成為自己的埋骨之所嗎?

他放下手中的枯枝,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畫了一幅女子的畫像。

癡癡地看了一會兒,蔚尹野薰搖頭歎道:“完全不像啊,不及她的萬分之一,如果是濮陽熙畫……會不一樣吧。”他重重又歎了口氣。

夜入三更,涼伊曄正在沉沉入睡。

濮陽熙突然推門進來,輕聲喚道:“陛下!陛下!”

涼伊曄慢慢睜開眼睛,打著哈欠問:“什麼事啊?”

“啟奏陛下,北宴大軍已經駐紮在三十裏外的坪浦,根據探子回報,按照他們紮的營帳和一路上留下的篝坑判斷,大約有八至十萬人馬。”

“知不知道帶兵主將是誰?”

“根據探子的描述,應該是蔚尹野薰。”

涼伊曄猛地坐了起來,雙眼閃亮,“熙,你說這是不是我們的好機會?”

濮陽熙微笑著頷首。

涼伊曄吩咐道:“你去傳令吧。”

“嗯,”濮陽熙頗為興奮地道,“末將會令全體將士戒備,防止北宴夜襲,同時準備明晨發動攻城。”

涼伊曄點頭微笑,“我們等了三年,就等這一刻。”

蔚尹野薰正在半夢半醒之間,突然被一陣急驟的腳步聲驚醒。

薩拉骨驚喜地跑進來,“將軍!涼伊曄攻城了!”

蔚尹野薰渾身一震,猛地坐起來,“好,我們馬上去燒他們的糧草,然後西撤!”

“西撤?”薩拉骨呆了呆,“我們不是應該回劍淩關嗎?”

蔚尹野薰搖頭道:“回劍淩關一定會和濮陽熙的殘兵迎上,我們這兩千人,隨便萬把殘兵敗將就能把我們一鍋端了。我們還是西撤,他們糧草被燒,又受重創,在這裏堅持不了多久就會撤兵,到時候,我們再返回劍淩關。”

薩拉骨雖然不大明白他的意思,還是點頭出去傳令。

蔚尹野薰也匆匆穿上鎧甲,走出大帳,隻見兩千輕騎兵端坐馬上,甲胄鮮明、劍戟林立。

薩拉骨牽來踏雪,蔚尹野薰翻身上馬。

遠處傳來隆隆炮聲,薩拉骨哈哈笑道:“這回濮陽熙知道上當了吧?”

“他知道也遲了,”蔚尹野薰撥轉馬頭,昂然道,“現在去做我們該做的事。”

“是。”身後兩千士兵齊聲應和。

踏雪邁著矯健的步子奔馳在曠野上,涼涼的夜風拂過臉頰,蔚尹野薰淡然一笑,火炮,伯夷古送給他的禮物,終於派上用場了。

在震天的炮聲中,兩千男兒義無反顧地向南嶽留守大營衝去。

留守的兵將並不多,大概考慮到急行軍的需要和攻破了劍淩關以後,長驅直入,北宴自然有取之不竭的糧食,所以,他們隻帶走了一部分軍糧,大部分都留下了。

蔚尹野薰他們燒光了糧草,然後向西撤去。

在第一聲炮響的時候,濮陽熙就知道上當了。

十幾萬大軍傷亡慘重,但他們並沒有像蔚尹野薰期待的那樣,帶兵南撤,而是鐵了心地一路追逐著蔚尹野薰,咬緊了不放鬆。

幾次突圍不成,饑餓、寒冷和疲憊終於擊垮了這支頑強的隊伍。當蔚尹野薰終於也中箭落馬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地看到無數的羽箭從身邊飛過,身畔此起彼伏的是同伴們的慘呼哀嚎,急促的馬蹄踏起的風刮著雪花在空中飛舞。

冷冷的風吹在臉上,刀子似的疼。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涼伊月,白衣素雪、衣袂翩翩,迤邐而來,身上帶著淡淡的香。

胸口很痛,大團大團的血花噴湧而出,染紅了身下的雪地,蔚尹野薰微笑著,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