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
第二天清晨,花千夜起得很早。穿上那件光華燦燦的衣裳,梳好華麗的飛鳳髻,戴好八寶釵,然後是耳環、項鏈,再束腰帶,再畫眉染唇。
她一向很少用這些,但是今天,今天是多麼不同的日子。她在臉上慢慢地塗上胭脂,唇上也點了胭脂膏,原本清絕的臉,慢慢地,多了一分從未有過的豔色。
如環看著小姐,忍不住道:“我聽說,宮裏原本有位意妃,傾國傾城,號稱天下第一美人,可惜後來死了。也真虧她死了,不然,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號,哪能落得到她身上?”
花千夜淡淡地笑,道:“去看看王爺在哪裏。”
如環找到韓進,韓進道:“王爺喝醉了,昨天睡在書房,現在還沒醒呢。”
“書房怎麼睡人?連張床都沒有。”
“王爺昨天在裏麵喝了一宿的酒,不讓任何人進去。我也不敢進啊,後來還是清大人來了,才見王爺已經醉倒在地上,身邊空了十幾個酒壇子。王爺從來都沒有這樣酩酊大醉過,真不知道是怎麼了。”
如環怔怔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昨天小姐也很不對勁。”
正說話間,隻見兩個下人端了一盆水來,韓進試了試水溫,讓他們進書房。
“那麼冷的水你也讓他們端進去?”如環詫異,“這麼冷的天,那水一絲熱氣也沒有。”
“冰水哪裏會有熱氣呢?”
“冰水?!”
“清大人用來幫王爺醒酒的。”韓進無奈道,“清大人說,王爺今天有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要做。”
“能有什麼大事啊?昨天王爺還說今天要帶小姐去逐鹿林玩,小姐還等著呢!”
剛說完這句,隻聽書房裏“嘩啦”一下水響,不一時,書房被打開,鳳延棠走了出來。
他的頭發衣襟半濕,大約是那盆冰水的功勞。頭發淩亂,衣服也皺得一團糟,眼睛裏滿是血絲,臉上是蒼白的,唇也是蒼白的。腳下虛軟,遊魂似的從她和韓進麵前走過,眼光怔怔的,竟似什麼也沒有看到。
清和隨後走了出來。這位青衣秀逸的清大人,臉色也同樣蒼白,唯一比鳳延棠好的,他沒有那麼憔悴,但是他的眼神是痛楚的,痛楚裏麵夾著一絲強烈的光芒,微微吸了口氣,負手站在簷下。
韓進忍不住問:“大人,王爺他……”
“王爺沒事。”清和道,聲音裏有絲不易察覺的倦意,“備馬,去逐鹿林。”
片刻,鳳延棠已經換好衣服走出來。如環再一次睜大眼睛,他換了一身衣裳,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臉色雖然仍舊蒼白,但是眼睛再一次恢複了力量,重新變得堅定,他的目光落在如環身上,淡淡道:“王妃起床了嗎?”
如環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方才從她麵前遊魂似的走過去的鳳延棠,吃吃地道:“起、起床了。”
“馬車在門外。”他淡淡地說,隨後,同清和一起出了門。
如環扭著脖子,一直看著他的背影。他的背脊那麼挺,他重新又是一座山。方才那憔悴的模樣,仿佛隻是她花了眼,又或是她認錯了人。
花千夜走出門的那一刹,每個人都感覺到眼睛刺痛了一下。
美,竟像刀鋒,會割傷人的視線。
她慢慢地走來,鳳延棠微微眯了一下眼,仿佛也被她的豔光所折,不敢再看第二眼,偏過視線,扶她上了馬車。
如環以為他也要上馬車的,哪知他卻翻身上了馬。
寒風凜冽,總想吹進車內。花千夜的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笑,笑意那麼淡,那麼輕,一直不曾消褪,好像已經牢牢地貼在了嘴角,撕都撕不下來。小姐是極美的,這樣的微笑更美,可是為什麼,如環看著卻覺得心酸?
逐鹿林在京郊,是供王孫子弟們會獵的地方。現在是寒冬臘月,出來活動的獵物不多,因此少有人來。
一下車,凜冽的冷風迎麵吹來,一張臉幾乎要凍僵,如環先下來,伸手扶小姐下車。花千夜卻把手遙遙伸向鳳延棠,臉上仍然微笑著。
鳳延棠下了馬,走過來扶她。如環覺得他的神情好奇怪,眼睛竟一直不朝小姐看,嘴角抿得極緊,仿佛在極力克製著什麼。
花千夜搭著他的手下馬,視線一直落在他臉上。他刀鋒般的眉,他深潭似的眼,他挺直的鼻梁,他薄薄的唇……她微笑著道:“延棠,你聽過一個說法嗎?薄唇的男人會薄情。”
鳳延棠臉色一變,花千夜沒有再說,他的克製,他的不忍,讓她說不下去。她輕輕地撫著他的臉,道:“為什麼不看我?難道我今天不漂亮嗎?”
“怎麼會?你很漂亮。”
“今天,是我最漂亮的日子。”花千夜說,嘴角始終帶著那絲笑,道,“你看這天藍如鏡,草木蕭蕭,冬日出遊,果然別有一番風味啊!你去打獵吧,我跟如環到那邊走走。”
說著,便挽著如環往林子裏去。如環道:“王爺說陪你出來玩啊,怎麼不跟王爺一塊兒呢?”
花千夜沒有答,一直掛在臉上的笑慢慢地淡下去,她一麵走一麵望向遠方的藍天,悠悠道:“如果我死了,你會傷心嗎?”
“什麼話?!”如環嚇了一跳,“小姐,你不要總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好不好?”
“人都是要死的,有什麼吉利不吉利?你覺得死很嚇人嗎?我卻一點也不覺得。隻是覺得有些可惜。死了,就再也看不到這樣的天,這樣的地……”說著,她側過臉來朝如環一笑,“也看不到你,也看不到舅舅和外婆……隻是,有點可惜啊!”
她的神情,隱隱讓如環恐慌,緊緊握住她的手,“小姐,是不是有什麼事?是不是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花千夜仍舊悠悠地說,眼神迷蒙,“隻是一會兒不要傷著你就好了。”
“什麼東西傷著我?”
“嗯,應該不會,他的箭術好著呢。一張弓上,可以同時射出三支箭,每一支,都可以命中箭靶。他不會誤傷到你的。”
“小姐,快點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啊?!為什麼你會這樣?”如環一下子哭了出來,“你不要嚇我啊!”
花千夜溫柔地看著她,溫柔地微笑,“如環,謝謝你一直陪著我。這也許是我最後的一段路。來,讓我們看一看,這人世還有什麼好風景……”
耳邊有風吹過,地上的積雪映著日光,好一片玲瓏世界。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知道在林中的某一處,有支箭悄然地指向了她。
箭尖輕顫。
因為握弓的手,在顫抖。
她就站在那裏,冰雪世界中,一襲炫彩華衣,無比醒目。
以他的箭術,閉著眼睛也能射中。
但是、但是,他的手控製不住地輕輕顫抖,胸口被堵得快要破裂,冰雪仿佛一下子湧進心口,那麼冷、那麼痛。他的眉緊緊地皺了起來。
看著他如此痛苦,清和的眼裏也滿是痛楚,“王爺,要成大業,必有犧牲。這一箭,非射不可!”
“我知道……”他輕輕地說,聲音裏不可自抑地帶上了喘息,撤了箭,喝問,“酒呢?!”
清和默默地把酒遞給他。他接過,大口吞咽,殘酒灑在衣襟上,酒盡,他把酒壺狠狠地擲開,辛烈的酒刺激他,他一咬牙,對準那一襲華衣,開弓、拉弦!
上了明膠的牛筋弦繃得死緊,勒進指間,聽得見弓背緊繃的聲響,它痛苦地被拉扯,再也忍耐不住,弦上的箭,似乎受不住這樣的拉扯,仿佛要自己飛射出去。
那襲華衣是如此醒目啊!就像在修羅陣裏,暗夜重重,隻有她一身白衣,散發著蒙蒙的光亮。
她血染白衣,輕輕地在他懷裏垂下頭,那一刻世界似已停止呼吸。
現在,那痛又來了。像有無數把尖刀剜向他的心肝脾髒,一刀一刀,每一刀都痛進了骨髓裏。他死死地咬住唇,嘴角嚐到一絲血腥味。
攻城那一夜,就是那樣的血腥!她無力地靠在他的胸前,僅有一息尚存。她的臉那麼白,唇那麼白,整個人就像一朵冰花,轉瞬間就要在指間融化,消失無痕。
沒有什麼……可以阻止她的融化……沒有什麼……可以阻止骨髓深處的痛楚……
弓弦仍舊繃得那樣緊,可是握弓的手,漸漸地、漸漸地放了下來。
他緩緩地回過身,頭發都已被冷汗濕透,衣裳更是濕了幾重,他的臉色蒼白,是一種接近透明的蒼白。他慢慢地道:“我不愛她。”
清和大驚,“王爺——”
“我不愛她。”他緩緩地重複,“她不是我的至愛之人。”
“王爺何必自欺欺人!”清和的眼裏盛滿悲涼,“王爺可知道,這一收箭,我們這些年來所有的努力都要白費了嗎?”
“我不愛她。”他仿佛隻剩下這一句話,反反複複,說給清和聽,也說給自己聽,“我不愛她……我的至愛之人不是她……”
忽地,他扔下了弓箭,飛身奔出林外,清和追上去,“王爺——”
想象中的破空聲,始終沒有來。
為什麼,為什麼還不射?
如環忽然道:“咦,那不是王爺嗎?怎麼一個人先走?”
花千夜一驚,猛然回首,隻見一襲朱紅錦袍飛身上了一匹馬,那馬一聲長嘶,撒蹄向前奔去!
刹那之間,花千夜不可置信,倒退一步。
“咚!咚!咚!”心從來沒有跳得這樣快過!他的馬仿佛是從她的心尖上踏過去的,又像是擂鼓一樣,一下一下重重地捶在胸口,劇痛。劇痛之中,又夾著絲絲甜意,有個聲音破出鼓麵,歡欣地在她耳邊叫道:“他不殺你!他舍不得殺你!他,真的愛你!”
他要殺她,她不是沒有怨恨的。他放過她,她也不是沒有喜悅的,但是、但是,他的詛咒怎麼辦?他打算怎麼辦?
刹那之間,她惶急起來,“如環,快快,回府。”提起裙擺便跑,還沒有踏出一步,眼前驀地一黑,一顆心似要垂到地底去,她知道自己支撐不住,這樣的驚、懼、怨、喜,一重重壓下來,指尖瞬間失去溫度。如環焦急的聲音仿佛也變得極遙遠,一顆回春丸送到唇邊,她用盡全力才吞下去,漸漸地回轉過來,立刻便要起身,道,“快……快,我們快點回去攔住他!”
“攔誰啊?”如環抱著她,“我先扶你上馬車,好好歇會兒。”
“不、不!坐馬車來不及。你不是會騎馬嗎?你帶我去,我們得攔住他……他、他一定是找心悅去了!”“你這樣怎麼能騎馬……”
“帶我去!”花千夜厲聲道。
如環一咬牙,扶她上了馬,自己隨後上去,兩人一騎,快馬加鞭向王府趕去。
馬停下來的時候,花千夜再吃了一顆回春丸,喘了口氣,大步追到後院。
才到那間屋前,便聽到心悅哀求:“王爺,饒命啊……”
花千夜眼冒金星,快跑起來,衝了進去!
劍氣森森,就要往心悅頭上落下,花千夜猛地撲上來,擋住心悅,喘息道:“放過她!你要的人不是她!”
“你走開!”鳳延棠眼角充血,臉色白得煞人,“我要的人就是她!”
花千夜淌下急淚,胸口激蕩,聲音哽咽,抓住他的衣擺,“你要的人是我!是我!”
“胡說!”鳳延棠一把推開花千夜。
心悅嚇得尖叫連連,拉住花千夜不肯鬆手。兩個人都被推得滾到一邊,花千夜珠釵滑落,頭發散亂,淚痕滿麵,顫聲道:“你何苦要騙自己?你明知愛的人是我,是我!延棠,放過她,你根本不愛她,就算殺了她,你身上的詛咒也解不了!”
“詛咒”兩個字一出,鳳延棠眼中爆出極可怕的光芒,他一字字道:“你知道什麼?!”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花千夜淚流不止,一顆心都在抽搐,多麼無力,卻又拚命努力,“延棠,隻有我才可以解開詛咒,對不對?不要傷害無辜的人!”
“你以為你是誰?”鳳延棠渾身都冷下來,眸子更似快要結冰,靠近一點點,人就快要凍得窒息,他怒極反笑,“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我喜歡你?你憑哪點讓我喜歡上?你甚至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我為什麼要殺你?你才是無辜的那一個——因為,我、根、本、不、曾、愛、過、你!”
他的每一個字,都是對她的淩遲。明明知道他說的不是真話,一顆心卻仍然痛不可當,她顫聲道:“你、你撒謊!”
“你以為陪你去唐門就是愛你嗎?”鳳延棠冷冷地瞧著她,“你差點在阿洛送了命,我總得有所表示吧?也得在唐從容麵前做做文章,好讓他死心塌地幫著我!花千夜,你再攔著我,別以為我不會殺你!”
他這幾句話,說得殺氣騰騰,刀刀見骨。如環看著花千夜的臉一層層白下去,連胭脂也蓋不住的蒼白,忍不住撲上去,要把她從他身邊拖開,流淚道:“小姐,你都聽到了!還待在這裏做什麼?!”
“不、不、不……”花千夜心跳得快極了,一對眸子烏綠,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你騙我!也是騙你自己!鳳延棠,你喜歡哪一個,自己心裏最清楚!”
心情紛亂到極深處,鳳延棠反而鎮定下來,淡淡地冷笑,“不錯、不錯,我自己最清楚!我愛的人,自然不是你這個藥罐子,也不是這個披頭散發的瘋婆子。不錯,多謝你提醒我。”
他竟收回劍,揚長去了。
“世上竟有這樣無情的人!”如環流淚扶起花千夜,“你為什麼要那麼傻?還要求他殺你?”
心悅跪上來,“王妃、王妃,放我出去吧,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花千夜氣喘籲籲,勉力穩住呼吸,點點頭,讓如環拿出一疊銀票給心悅,又吩咐管家雇輛車子,把心悅送回老家。
心悅感激不盡,道:“王妃的恩德,心悅隻有下輩子報了!王妃,王爺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也跟我一起走吧!”
“我不能走。”花千夜搖頭,眸子裏迷霧又起,想到他方才偏激欲狂的模樣,一顆心絞痛起來,身子越來越倦乏無力,“他在逐鹿林裏沒殺我,我就已經走不了了。我怎麼可能走?他放過了我,到哪裏去找解咒的人?你不明白的,我和他,早已經分不開了……”
他射不出那一箭,她也不能離開。不論是詛咒,或是感情,他們,已經被命運捆在了一起。
冬日的清晨,下著淅瀝的冷雨。王府如往常一樣醒來,花千夜還在梳洗,管家便送來一樣東西。一封信。
如環以為是唐門中人的信,極興奮地拆開,“我來念給你聽!”
花千夜淡淡一笑,隨她去。
隻聽她念道:“吾於大晏正武十三年娶花氏千夜為妻,花氏身患惡疾,一無所出……”讀到這裏,如環猛然呆住!
這不是唐門來的書信!這是——一封休書!
花千夜的臉,早在第一句時便蒼白起來,“拿過來。”
薄薄的一頁紙,在花千夜指尖輕輕顫抖,她整張臉都抖了起來,忽地站起來,直直往外走!
王爺的正屋裏,傳出陣陣笙歌。
韓進看著管家再一次領進來三五個豔麗女子,不解地問身邊的清和:“王爺到底在幹什麼?”
清和淡淡道:“他在騙自己。”
“騙自己?!”韓進更加不解。
清和歎了一口氣,別過臉。這一別臉,便看見花千夜由如環打著傘,穿過花徑前來。
韓進悄聲問道:“這下怎麼辦?王妃找來了。”
清和不發一言,徑自走開。
韓進一頭霧水,看著走近的花千夜,上前迎住,低頭道:“王妃請留步,王爺吩咐過……不讓王妃進去。”
花千夜的臉上,有奇異的淡定,她看了看那間傳出笙歌的屋子,道:“好,我不進去,我就在站外麵。他什麼時候見我,我什麼時候走。”
韓進進去回話,片刻出來,麵有難色。
花千夜道:“他怎麼說的,你就怎麼說。”
“王爺……”韓進不知道怎麼把話說出口,“王爺說你愛站多久就站多久,他沒工夫出來見你。”
花千夜麵色一白,穩了穩,吩咐如環退下。如環見她麵色堅定,隻好把傘交到她手裏。
待如環一走,花千夜把傘一扔,隻身立在雨裏,嚇得韓進臉色發白,“王妃,冬天的雨,可不能多淋,萬一凍壞身子怎麼辦?”
花千夜不說話,隻是直直地看著那間屋子。
韓進知道她的意思,進去回稟,片時出來。“王爺說隨便你,愛怎麼站就怎麼站。”說著歎了口氣,拾起那把傘,替她遮在頭頂。
花千夜淡淡道:“你不用管我。”
“可是……”
“不用管我。”
韓進這才發現,王妃雖然淡淡的,說話間的威嚴卻不比王爺差,隻好退在一邊。
一頭是尋歡作樂的王爺,一頭是苦雨淒風的王妃,韓進隻覺得自己夾在中間實在太痛苦,早知道應該學清大人一腳走開。
正屋大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十分嬌俏的麵容露出來,道:“韓進吧?王爺叫你呢!”目光溜過雨中的花千夜,捂著嘴一笑,頭縮進去。
鳳延棠仍舊靠在歌姬身上喝酒,一麵和其中一個調笑,好一會兒,才淡淡地問:“她還在外麵?”
“是。”韓進回道,“王爺,讓王妃進來吧?外麵的雨可不小,天又這麼冷……”
“不!”鳳延棠說得斬釘截鐵,聲音大得連身邊的歌姬都嚇了一跳,他自己再灌了一大口酒,喃喃道,“我不能讓她進來,不能讓她進來……就讓她在外麵站著……”
韓進隻好又默默地退出來。
冷雨中,花千夜的臉越來越蒼白,頭發和衣裳全濕透了,嘴唇也凍得青紫。
韓進苦口婆心地勸道:“王妃,這樣把自己的身體弄壞了,到頭來王爺還是要心疼的。”
花千夜幾乎被凍得僵硬的臉,竟然露出一絲笑,“是,我就是要讓他心疼,我就是要看看,他心裏到底有沒有我。你去告訴他,要休我,可以,隻要當麵給我說清楚就行。”
韓進沒詞了,頓足歎息。裏麵忽然又探出一張臉,喚道:“韓進,王爺叫你呢!”
韓進隻好又進去,這一次,鳳延棠獨自坐在榻上,靜靜地瞧著場中的歌舞,目不轉睛,良久良久,才道:“她還在?”
“是。”
鳳延棠不再開口。目光定定地落在場內某處,韓進仔細瞧著,卻發現他什麼都沒看,眸子裏一片蒼茫,仿佛起了濃霧,遮住了一切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道:“你叫幾個丫環,把王妃弄回屋子裏去。”
韓進麵有難色,“王爺,王妃外表柔弱,心裏卻極有主意,除非把她綁起來,不然沒有人敢拉她的。”
鳳延棠知道他說得在理,心裏煩躁焦灼,再也壓抑不住,怒道:“那要怎樣?要我親自出去求她回去嗎?!沒用的東西,給我滾出去!”
韓進連忙退了出來,隻見簷下的王妃已經搖搖欲墜,卻強自支撐。韓進“撲通”一聲,向她跪下去,“王妃,求求你回去吧!王爺已經發脾氣了!”
他的話剛剛落地,門緩緩被打開,鳳延棠神情淡定地緩步走了出來,立在屋簷底下,淡淡地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終於出來了。”雨水模糊了花千夜的眼,她喘息著,露出一絲微笑,“我知道你會出來的。”
“我出來,是要告訴你,想淋雨、想犯病,都隨你。隻是不要站在我的屋子前麵,打攪我的雅興。”
他淡淡地說著,眉與眼,都是極淡極淡的。這種淡然,是最深刻的一種冷漠。一字一字,都如冰棱,刺進她的心底。明明知道這不是他的心裏話,心卻已經刺痛起來,她盯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驀地嗓口一甜,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鳳延棠的臉色刹那間變了,然而憑著多年的曆練,他的臉上又恢複到淡然,吩咐道:“韓進,把王妃送回去。”
“我不回去!”說了這一句,鮮血再一次吐出來,很快被雨水衝刷幹淨,她的眼睛睜得那麼大,直直地看著他,仿佛要用眼神把他從裏到外翻個遍,尋找他埋在深處的情與愛,然而他的臉,竟沒有一絲波動。她痛苦地道,“延棠,你竟這樣狠心……”
一語未了,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向後倒去。
醒來鼻間聞到暖暖的藥香,睜開眼,見到一個白衣藍袍的男子,如日邊白雲一樣皎潔清秀,坐在床邊,替她把臂上的銀針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