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染花身(2 / 3)

“那秋月的死怎麼解釋?!”心悅尖聲問。

花千夜說不出話來。心一下一下地抽搐,冰冷且不能呼吸,胸口一陣緊過一陣,她捂著胸口,好久才能透出一口氣,她喘息著,道:“我不信,我不信世上真有詛咒這回事。不錯,他要殺你是真的。那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心悅一愣,“好、好,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既然已經知道他要殺我,就放我走吧,救我一命吧!”

“對不起。”花千夜道,“我現在還不能放你走。皇上病重,時局如此敏感,王爺一天沒有成為太子,我就得留你在王府住一天。但是你放心,我可以保證你絕對沒有生命危險,仍舊會派下人服侍你。心悅姑娘,委屈你,在府裏多住一陣子。”

“等他當上太子?!”心悅尖叫了起來,“花千夜,你有沒有腦子?你以為皇上不知道他身上的詛咒嗎?這身詛咒不解,他到死也別想當什麼太子!難道要我在這裏擔驚受怕過一輩子?!不、不,我死也不!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皇上對他奇異的冷淡……皇上極惋惜的眼神……刹那之間湧現在眼前,花千夜的心說不出的紛亂,痛苦地皺起了眉。心悅已經激動得偏執起來,一把推開她,破門而出。

花千夜飛快地撲到門口,“管家,攔住她!”

心悅極力掙紮,到底沒有逃脫,被管家再一次關進屋子裏。

花千夜極力喘息著,好像離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呼吸,臉色卻止不住地蒼白,如環心疼死了,“怎麼吃了回春丸還這樣?”

管家也一臉憂心,“王妃,你說這可怎麼辦?”

“先、先關著她。”花千夜吃力地道,“就說她瘋了,派個妥當點的人來照顧她,要照顧得好一些。”

“那就這麼一直關下去?”

“不……”她喘息著抬起頭,望向書房方向,“不用關多久,不用關多久了……”

晚上,鳳延棠回來了。花千夜迎上去,還沒有開口,就被他擁在懷裏。他不說話,就那麼抱住她。下巴輕輕擱在她的頭頂,她聞得到他身上的氣息,還有他有力的心跳。

那一刻,人的身體是會說話的。她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在胸膛裏輕輕顫抖,他指尖的溫度,他的鼻息,他的肩……他以一種無言的方式告訴她,他舍不得她。

她甚至能感覺到一種細密的疼痛與柔情,瞬間爬滿了整個心扉。

這樣盛烈的情感,到底是他的,還是自己的?

良久、良久,他才放開她,眼睛看著她,似有千言萬語。

她問:“有什麼事嗎?”

“不,沒有。”他隨後疲憊地一笑,“沒什麼。隻是,有些累。”

“正好我燉了湯,聽說可以安眠的。你喝了,好好睡一覺。”她說著微微一笑,“這是我第一次燉湯,你可要多喝一點。”

鳳延棠輕輕地笑了,“自然。”

但是當湯端上來的時候,他的笑容就有些不自然。

燉的是蟲草豬心湯。顏色渾濁,味道也十分可疑,鳳延棠的眉頭忍不住皺了皺。然而不忍讓她失望,終於把心一橫,端起湯大口喝完,末了,道:“味道還不錯。”

花千夜瞧著他,低低地道:“這湯我嚐過,其實真的很難喝。”

鳳延棠半帶惱怒地笑了,“好啊,明知難喝,還陷害我。”

“雖然難喝,可是很管用啊。是廚房的張媽教我的。”

安眠的效果果然不是一般的好,鳳延棠幾乎一挨著枕頭就睡著了。

呼吸如此均勻,熟睡中的他,像一個孩子。

湯的味道會那樣差,並不全因為她的手藝——而是在裏麵加了點東西。

一點,讓他睡得不省人事的東西。

作為唐門的外孫女,耳濡目染,該會的不該會的,她多多少少都會點。

藥粉混在湯裏,味道的確不太對,如果是別人送來的,鳳延棠也許會生出警惕,但是花千夜親手做的,再難喝他也會喝下去。

他是真的愛她的吧!

她這樣想著,眼角忽然就有了淚意。

她輕輕解開他的中衣,露出結實的胸膛、肩、腰腹。

然後,她真的看見了——

桃花……

他的身上,開滿嫣紅的花朵。不是文身,不是繪畫,那些花宛如長在他的血脈裏,新鮮得像是剛從枝頭摘下,那麼妖嬈。

花千夜輕輕發顫的手指,撫向那些花朵。

指尖觸到的,仍然是年輕精致的肌膚,同平常沒有半點異樣。

但任何一個年輕人,身上都不會有這樣的桃花紋身。

被上天詛咒的小皇子,出生便帶著一身詭異的桃花文身。

唯有至親至愛之人的心頭血,才能洗去這身詛咒。

至親是父母。他的母親和妃已經去世,至親便隻剩下皇上,因為害怕孩子傷害到自己,所以皇上對他格外的冷落。

而他的至愛……他一直努力尋找他的“至愛”,渴望用另一個人的性命來完成對自己的救贖。

秋月的死……皇上的態度……曾經困擾著她的迷霧終於在這身桃花麵前散開、遠去,事實終於露出本來的麵目——原來一切,都是因為這不能見天日的紋身。

她想起完婚後進宮的路上,他說:“王妃,你可知道,見到你的畫像時,我對你抱了相當大的期望呢。”然後,她想到當初的自己問:“千夜有哪裏做得不好,還請王爺明示。”

他搖頭,“不,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

她想起他空茫的眼神。空茫裏透著一份悲愴,那樣深遠。

穿過時光,穿過回憶,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見命運向自己走近的步伐。

那“很大的期望”,就是期望能將她變成自己的“至愛”吧。也許剛開始他對女人的欣賞,僅止於男歡女愛,她不能跟他同房,他便以為自己不會愛上她,所以失望。可是後來在阿洛國,他慢慢地對她動了心,然後,便致力於這場“動心”,致力於“愛她”。

所以他溫柔,所以他體貼,所以他說愛她。

原來,如此。

花千夜替他掩上衣襟,看著他的臉,淚水止不住地滑落。

一滴淚,滴在他的皮膚上。

他沒有半點知覺,閉著眼睛,睫毛長長的,那麼美。

鳳延棠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昨天睡得可真沉。”他坐在鏡前,由花千夜替他梳頭,“看來你那碗湯安神的確有效。”

花千夜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他的卷發黑亮柔順,握在手裏如一束束上好的絲綢,總梳到頂心挽成髻,戴上琉金冠,綰上八寶如意簪,固定。

鏡中的男子,麵如冠玉,眉似刀鋒,雙眸有若深潭,一暈一暈地,從裏頭透出絲絲柔情,柔情裏,又夾著點點的辛酸。

是他越來越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還是她越來越了解他?莫名的,就可以直接窺視到他的內心,感受到他的喜怒哀樂。

鏡中映出她的臉,仿佛一朵即將消融的冰花,眸光似喜似悲。

兩個人的視線在鏡中相交,竟各自透出一股悲傷,兩人都怔了怔。

收回目光,花千夜道:“梳好了。清和正在書房等你,快去吧。”

鳳延棠點點頭,走到門口,又回過身來,凝視她良久,目光是那樣的深沉複雜,疼痛與悲哀同在。花千夜忽然不忍再看,咳嗽起來。

“受寒了?”他伸手探她的額頭,又探探自己的,最後把額頭抵住她的,放了心,“還好不熱。”

花千夜幾乎要流下淚來,低下頭,道:“是暖爐的炭氣重了些,你快去吧。清和還在等呢。”

鳳延棠方才去了。一身朱紅暗錦長袍,襯著琉金冠,好一團尊榮氣象,隻看背影,也讓人忍不住要仰視他。

一見鳳延棠,清和便迎上來,問道:“怎樣?”

鳳延棠在書案後坐下,神情有說不出的蕭索,道:“等兩天再說吧。”

清和忍不住心急,道:“昨夜皇上差些兒昏死過去。王爺,我們沒有時間了。”

鳳延棠臉色一變,“央落雪不是說會沒事嗎?”

“他是說皇上熬得到開春便沒事,可眼下還是臘月,生死各半,誰也說不清楚。”

鳳延棠胸口煩躁,端起茶杯,一口喝幹。

“皇上頻繁召見二王爺,我們再不下決斷,就來不及了。”

“我知道。”鳳延棠道,可是胸腔卻堵得快喘不過氣來,他深深地吸口氣,目中掠過一絲堅忍,咬了咬牙,“明天巳時,你在逐鹿林等我。”

清和追隨鳳延棠這些年,第一次見他做決定時這樣痛苦。他本是縱然心底波瀾萬丈表麵也水波不驚的人,竟然也會如此掙紮。一股悲愴從清和心底升起,他低聲道:“王爺,世間萬事,難以兩全。要得江山,總要有犧牲。”

鳳延棠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窗外雪花飛揚,冰雪乾坤掩住一切汙垢。可誰來清除心底的雜質呢?

清和告退出去,寬闊空曠的書房裏,隻剩鳳延棠一個人獨自默坐。

韓進一直守在門口,隻見王爺在裏頭坐了一上午還沒出門,推門進去,恭聲道:“王爺該用午飯了,是讓廚房的人送到書房,還是回去跟王妃一起吃?”

這句話把鳳延棠自沉默中喚醒,他慢慢地抬起頭來,那雙永遠波瀾不驚的眼眸,居然滿是空茫。韓進大吃一驚,“王爺,您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