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答道:“楚疏言生性淡泊,無意於名利。就連投身問武院,也是被好友強拉著去的。”
“無意於名利?”鳳延棠抬起頭,“那你用什麼請動他?”
清和但笑不語,道:“這個,請容屬下先賣個關子。”
鳳延棠一勾嘴角,也笑了。
清和趁機道:“若論機關陣法,楚疏言堪稱天下第一。有他來,王爺且放寬心,好好歇一歇吧。我看王爺這兩天身子倦乏,還是請軍醫來看一看,開副方子。”
話音才落地,隻聽門外道:“屬下韓進求見。”
“進來。”鳳延棠道,“一下午沒見著你人,去哪裏了?手上是什麼?”
“回王爺,是藥。”韓進將藥碗放在桌上。
“什麼藥?”鳳延棠微微皺眉,“軍醫連脈也不曾請,就開方熬藥嗎?”
“回王爺,這不是軍醫開的。是屬下帶人找的藥草,專治瘴氣。已經有兵士服了,下泄馬上止住。”
“哦?”鳳延棠端起碗來聞了聞,腥苦的味道令他眉毛一皺,“你倒長進了,還會采藥治病。”
“回王爺,是……是一個老農告訴屬下的。”
“嗯,難為你有這份心意。”鳳延棠端起碗,喝了藥。
清和在旁問道:“是哪裏的老農?倒應該把他找來問問,看看這地方還有什麼瘴氣,軍中好提防。”
“這個……”韓進犯難了,王妃沒教這句,抓抓頭,道,“我是路上碰見的,問完了他就走了。”
“哦……”清和這一聲拖得意味深長,“是這樣。”
清大人聰明絕頂,韓進看也不敢看他那對細長雙眸,連忙道:“屬下還要巡邏,先告退。”
鳳延棠一點頭,讓他去了。看著清和若有所思的模樣,微微一笑,“你疑心誰都可以,卻不必疑心韓進。這小子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清和也跟著釋然一笑,“是。倘若韓進也會耍心眼,軍中個個都成司馬懿了。”
韓進自然沒有聽到後來鳳延棠與清和的對話,一顆心“咚咚”直跳,一夜都沒睡安穩,生怕清大人那雙眼睛看穿了一切。
第二天清早到帥帳,正要進去,當值的小兵攔下他,道:“王爺吩咐,不讓人進去呢。”
這麼不尋常!韓進吃了一驚,“出什麼事了?”
小兵道:“曹夫長在裏麵——王爺估計在發脾氣,吩咐我去喊曹夫長的時候,眼睛都是血紅的。”韓進還要再問,裏頭已經傳來王爺的聲音:“來人。”
韓進連忙進去,一進便怔住——一具屍體倒在血泊中,正是管糧草的曹夫長。
“此人以下犯上,企圖行刺本帥,已被本帥就地正法。拖出去。”鳳延棠坐在案後,臉色淡漠,唯有一對布滿血絲的眼睛泄露他的異常。
韓進不敢多看,吩咐人拖走屍體,清理血跡。
那一整天,帥帳都不許人進入,韓進摸不著頭緒,心裏惦記如環。好在如環已經大好,韓進的心才放下來,王妃問了幾句話,都詳詳細細地答了,說到曹夫長的時候,猛然發現王妃的眉頭驀然皺了起來,隻聽王妃問道:“那人是管糧草的?”
問話的語氣急促,跟平日裏疏淡平和完全不同。
韓進據實點頭。
“他死在帥帳裏?”
韓進又點點頭。
“王爺之前是不是去看過糧草?或者,那名千夫長死後,有沒有去看過?”
韓進搖頭道:“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
花千夜眉頭緊鎖,忽然道:“糟糕!”然而緊接著,麵色又一鬆,“好,正好。”
韓進一頭霧水地看著這位美麗的王妃,完全不明白這一糟一好之間的含義。
花千夜微微笑道:“韓夫長,要你一直瞞著我們的身份實在辛苦你了,眼下正有一個好時機,你替我送兩本書給王爺,王爺知道我在這裏,也不會怪你。”
有這樣的好事?韓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花千夜拿出兩本書交給他,他一看,一本《列女傳》、一本《百家姓》,幾乎要暈倒。就憑這兩本書,會讓王爺放過他安置王妃入營之罪?
花千夜似是知道他的疑慮,微笑道:“你隻管拿去。這會子,再也沒有比這兩本書更能幫上王爺的東西。”
是嗎?
韓進狐疑,極度狐疑,但是王妃沒理由捉弄他呀!
一路狐疑地拿著這兩本書,到帥帳門口求見。裏頭傳來一聲:“進來。”聲音裏竟透著一絲倦意。一進來,饒是遲鈍如韓進,也知道有什麼事發生了。
王爺坐在帳案之後,身上的外袍有些皺,眉頭更是皺得死緊,案旁立著清大人,永遠飄逸出塵的清大人,此刻臉上居然也隱隱有愁容。
見他進來,王爺問:“什麼事?”
韓進忐忑不安地把那兩本書呈上,垂手侍立一旁。
鳳延棠見呈上來的竟是這樣兩本書,隨手一翻,不耐道:“韓進,你……”
說到這個字的時候,頓住。
翻開的那一頁,不是白紙黑字,而是銀票。
麵值一千兩的銀票。
兩本書——居然是足足兩大本銀票。
鳳延棠慢慢地抬起頭來,視線慢慢地落在韓進臉上,慢慢地問道:“這是從哪裏來的?”
韓進“撲通”一聲跪下,“是王妃交給屬下的。”
“王妃?”鳳延棠微一眯眼,“她在這裏?”
韓進這下連頭也不敢抬了,叩頭道:“是。”
“你安排的?”
韓進不敢回答,匍匐在地。
“上次那碗藥,也是王妃教你的?”
韓進隻一個勁地磕頭。
“夠了!”鳳延棠喝道,霍地站起來,“蠢材,還不帶路!”
鳳延棠進來的時候,花千夜正在畫畫。她穿著普普通通的兵士衣裳,頭發沒有挽起,流水一樣地披散在身上。見他進來,擱下筆,剛要行禮,鳳延棠已道:“接著畫。”
花千夜便接著畫了起來。
畫的是荷花,千重萬重的綠葉,掩映著一抹嬌紅,畫麵上似乎有水汽流動,仿佛一陣風來,荷葉便要迎風扶搖。
“好畫。”鳳延棠道。
“王爺謬讚。”
兩個人的聲音都是低低的,還夾著一抹淺笑。這裏仿佛不是刀光箭雨的沙場,而是風輕月濃的閨房。
如環和韓進無聲地交換一個不敢置信的眼神——如環本想著王爺一來,一頓責難是逃不了的,起碼沒有好臉色看。韓進則壓根也沒有想到方才在帳中那樣陰鬱的王爺,到了這裏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小倆口竟雲淡風輕地賞起畫來!
不一會兒,花千夜已經畫好,鳳延棠鑒賞一番,末了,環顧帳內,道:“這裏處處簡陋,王妃還是搬到帥帳去吧。”
花千夜見他除了眼睛有些紅絲外,臉色如大理石般平靜,看不出任何波瀾,暗歎這人的城府之深,深不可測。跟著微一頷首,“謝王爺體恤。”
鳳延棠點點頭,便帶著韓進走了。如環目送他們兩個離去,簡直不敢相信,“就這樣?”
花千夜道:“就這樣。”
“他竟然沒有怪我們私自混到軍營裏來!竟然沒有責怪韓進!在這個不該看到我們的地方看到我們,竟然一個字也沒問?!”如環撫著胸口,詫異極了,“他簡直就像是為了看你畫畫而來了一趟!”
花千夜微微一笑,“對他有好處的人,有好處的事,他是不會拒絕的。至於韓進——他總得賣那兩本銀票的麵子。”
“早知道這麼容易就可以搞定,我們應該早些把銀票送給他!”
“傻丫頭,如果沒有適當的時機,那些銀票他也不會太放在眼裏。”
如環一愣,“送銀子也需要時機?”
“在他需要銀子的時候,銀子才是有用的東西。”
鳳延棠在前帳忙碌到亥末才回後帳。如環聽到腳步聲,連忙掀開簾子,打水給他梳洗——這事原本有侍衛做,如今王妃住進了內帳,侍衛等人一概回避,工夫都落到了如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