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的事,並沒有在府裏引起多大的動靜。甚至連最喜歡議論主子事情的下人們,也都緘口不提。秋月的屋子被修葺一新,聽說王府又在外麵看中了新的姑娘,正預備接進來。可還沒等接進來,王爺便接到了聖旨,要帶兵征討。
阿洛是個小國,地處極南,出產的茶葉與紅豆是天下極品,年年都向大晏進貢。然而從去年開始,春秋兩季的貢都沒有送來,皇上派使者前去訓示了一頓,今年卻仍然照舊。不僅如此,甚至還時有兵馬騷擾大晏邊境的百姓,與當地駐守的大晏軍隊起過多次小衝突。本來守軍的兵力亦足夠應付阿洛小國的部隊,奈何阿洛邊境請來高人布下修羅大陣,裏頭長年霧氣迷漫,我不能視敵而敵能視我,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大晏軍隊吃了無數暗虧,這才請旨求皇上發兵征討。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花千夜正在翻棋譜,聽著一愣,“要打仗?”
“是啊,刀槍箭雨的,難免有什麼損傷。”如環拉拉小姐的袖子,半撒嬌,“上回那種膏藥,小姐還有沒有?再給我一瓶,好不好?”
花千夜卻沒有答話,眼睛明明是看著如環的,如環卻覺得她的視線穿越過自己,投在自己看不到的某個地方。半晌,花千夜才回過神來,問道:“你為誰求藥?還是那個韓進?”
一聽這個名字,如環的臉又發紅,“那人笨手笨腳的,不懂得照顧自己。我給他把藥準備好,萬一出了什麼事,他自己也能應急用上。”
“他也要上戰場嗎?”
“是啊,王爺讓他做了個什麼中營千夫長,主要負責營地的安排與巡邏,再就是保護王爺的安全——按說是不會出什麼事的,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是中營千夫長?”如環的話還沒有說完,花千夜忽然扔下了棋譜,目光炯炯,“如環,你有沒有辦法讓他帶我們一起去?”
如環差點沒跳起來,“帶、帶我們去?!”
“他是中營千夫長,在營裏給我們安排一個住所而不讓任何人知道,不會是太難的事。”
“你不是不知道韓進的性子,有違王命的事,打死他也不會做的!”如環急急地道,“這還不算,就算能去,你怎麼吃得了軍營裏的苦?又要車馬勞頓,身子怎麼受得了?!”
花千夜柔聲道:“好如環,我知道韓進已經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你去跟他說,他一定會答應。至於我的身體……人要身體是做什麼的?是拿來做有用之事的。像我這樣天天躺在床上,這沒用的身體保重起來做什麼?阿洛之戰,我是定然要去的。你不去找韓進,我就自己隨後跟去,不跟軍隊隨行,到時路上難免遇上什麼搶匪強盜……”
“不行!不行!”
如環一個勁地搖頭,生怕自己會被她說服,一麵道:“我要是讓你去了戰場,家主一定會把我剁碎了喂魚的!老太太也不會放過我的!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花千夜見她這樣堅決,默然頓了頓,忽然把左手伸到她麵前。
如環不解。
“搭搭我的脈。”
如環更糊塗了,“我又不會診脈。”
“聽脈總是會的。”
“哦……”如環便學著小姐往日的樣子,把手指搭在小姐的脈門上,偏著頭,認真去感覺指尖下的每一下搏動,“嗯……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咦……”她迷惑地抬起頭,“怎麼忽快忽慢的?”
花千夜收回手,淡淡地一笑,笑容裏有一種說不出的蒼涼味道:“我病到了什麼地步,除了央神醫和我自己誰也不知道,連舅舅我都讓央神醫幫忙隱瞞。如環,你聽到的脈,叫‘漏懸脈’。我的日子已經不多,左右不過三五年的光景,便要熬不住了。”
“不、不,你騙我。”如環不敢相信,“你隻是從小身體弱一點,哪裏會有這麼嚴重?不會的,你不會死的。”
花千夜看著她,目光平靜極了,眸子似是水底極深處,珊瑚斑斕,魚兒遊弋,隻覺時光都緩緩沉澱,緩緩問道:“我可曾騙過你?”
如環怔住。沒有!雖然小姐喜歡把許多事情都放在心底,不告訴她,但是,從來沒有騙過她。她的臉漸漸地發白,“是真的……可怎麼會呢?”
花千夜點點頭,停了停,道:“十八年來,我隻是個無用的藥罐子,讓身邊的人耗盡心力照顧,從來沒有為他們做過什麼。如環,我真的很想做點什麼,為了外婆也好,為了舅舅也好,就算是為了自己吧,我也要去阿洛。陣法我懂得不少,沒準就能派上用場。如環,幫我想想辦法吧,這一世已經不長,我不想隻是在病榻上度過!”
如環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小姐,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地處極南,氣候炎熱而潮濕,似乎一年到頭都處在梅雨季節。一麵大雨滂沱一麵陽光普照的奇景,隨時可見。水汽蒸騰,被熱辣的陽光一照,仿佛都化作一層灼熱的雲霧,籠罩在眾人頭上。山體蒼翠濃鬱,樹木之上爬滿互相牽扯攀附的藤蘿,費了好大工夫,大晏軍隊才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安營紮寨。
花千夜和如環作兵士打扮,在營中安頓下來。韓進安排了一座偏僻的營帳給她們,尋常倒不會有人注意。
“總算安頓下來了!”
如環滿足地伸了個懶腰,見花千夜坐在一旁,臉色白裏透青,十分難看,連忙從身上掏出一隻藥瓶,傾出一顆丸,從革囊裏倒出水,給花千夜服下,見她臉色慢慢回轉過來,忍不住道:“看看,平常一丸藥就夠,現在要吃兩丸!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跑到這裏來受罪!”
花千夜無力地微笑一下,行軍的速度令她疲憊不堪,靠在床邊渾身骨架簡直要散開。炎熱潮濕的氣候嚴重影響睡眠,蚊子又多,兩人都沒睡好。
過了兩天,如環忽然拉起肚子來,一天下來,人都瘦了一圈,韓進過來看她,因有王妃在內,不敢擅入,隻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回話。
花千夜見他的目光時時忍不住望向裏間,眼中又是著急又是憂心的神情,分明情根深種。告訴他:“如環不妨事。這樣的地方瘴氣重,我已經給她服了藥,明天就好了。”
韓進又驚又喜,“原來王妃有藥!王爺也有這樣的病症呢!屬下鬥膽討點去給王爺。”
“他也病了?”花千夜有些意外,這樣的林瘴不是毒氣,隻是乘虛而入,人會有些不適。自己是久服草藥,其中難免有幾味是清瘴解毒的,因此才得以幸免。像鳳延棠那樣的人,怎麼輕易染上?
“王爺為了破那修羅陣,已經三天沒有合眼了,昨天清早便有些症狀,王爺一直強自支撐,這會兒又在中軍大營和將軍謀士們商議破陣大計呢。”
花千夜點點頭,從銀匣子裏取出一隻玉瓶兒,傾出一粒藥丸,剛要遞出去,忽然又止住,道:“藥丸不能給你。給了你,他問起是哪裏來的,你怎麼答?”
韓進一愣。
花千夜取過筆墨,在紙上畫出一株草的模樣,遞給他,道:“這種班鳥草,是製成藥丸的主料,生長在水畔之邊,你去找找。連王爺都病了,軍中說不定還有其他人病倒,你領人多采一些備用。如果王爺問起,你就說是問了附近老農得知的。千萬不能讓他知道你把我安排在這裏,否則你吃罪不起。”
韓進鄭重地點頭,又道:“王妃說得一點沒錯!軍中是有不少士兵病倒,大家私底下還說是的巫術呢!”
花千夜微微一笑,隨後道:“如環在裏間,你進去吧。”
韓進的臉紅了紅,虎背熊腰的漢子,忽然不好意思起來,“不、不用了,我走了。”說到一個“走”字,逃也似的出去。
牛油燭把大帳照得耀如白日,帥案之上攤著阿洛邊境的地圖。子時將近,將士們已經散了,鳳延棠眉頭微皺,緊緊地盯著地圖,一麵吩咐侍從:“去叫清大人來。”
侍從領命而去,片刻,一名淺灰衣衫的男子走進來,正是鳳延棠心腹中的心腹,清和。
鳳延棠頭也不抬,問:“你說的那個楚疏言,真是問武院裏出來的?我怎麼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在這樣的太平江湖,百年前一位高人設立問武院,將各門各派的精英請到院中任夫子,分門授課,一舉打破了各門各派自立門戶互不交好的江湖格局。院內分為身刃和無身刃兩大教類。身刃即刀劍拳掌種種外門工夫,以及內功與輕功身法。無身刃即機關、暗器、兵陣、醫藥、星相、占卜。是天下學武人心目中的聖地。每一名出師的弟子無不名動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