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欲加之罪(2 / 3)

看著她吃力的步子,他心頭一陣焦躁,一撩袍子,蹭蹭幾步追上了她。

她目不能視耳卻極靈,聽到背後的腳步聲,輕歎一聲,就停住了步子,歎息了一聲:“愜懷……”

這樣看去,那如畫一般的容顏更是美麗得讓人心驚,纖薄的唇,下頜是尖巧,看起來無比的纖細……那每一條曲線都好像是刻畫出來的,用最鬼府神工的畫筆。

想細細地欣賞這份美麗,卻更想用自己的手來擁抱這份這份美麗。

受到蠱惑似的,他緩緩伸出手,小心地扶住了她纖薄手臂,好像怕因為自己一個用力就會壞掉了一般溫柔力度。

“我送你回去。”

她沒有拒絕。隻是咬住了唇,帶著一種不知道什麼意思的黯然接受了一切的動作,柔順地在他的引領下前行。

雪靜靜地飄著,空氣裏彌漫著雪的清香……雪是沒有味道的,那應該是她的香氣吧。

“你還真是天生就被人服侍的尊貴啊,身畔好像一刻都不能離開人,這樣的你,我怎麼會傻傻地錯認為是……”話未說完,不遠處,已然看見寧夜宮的燈火通明,守在暗處等候的何度,帶著些焦急走到了她的另一側伸手扶住。

他慢慢地鬆開緊握住她的手,離開的刹那,他淡淡開口:“要怨就怨你為何姓夜。”

她好像喘不上氣一般,胸口驀然起伏著,然後把眼轉向他的方向,透出了濕潤光澤的唇,就輕輕地彎了一下嘴角,流露出了最淒慘的微笑,“愜懷,罪不及宗族。”然後,她優雅地邁步離去。

而他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幽深的宮閣之中,握緊了拳頭,指甲直刺入掌心。

有太多的事要做,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他也不能例外……

十月二十五,皇後的生辰,在君王的默許下成為了隆重的典禮。

清晨的霧氣彌漫,到了午後天氣雖然依舊寒冷,但已然是霧過雲散的豔陽天。

豔陽之中的皇宮,金碧輝煌的飛簷走壁,鈞天歌吹。

皇宮的太極殿鋪上了鮮豔的紅絨毯,羅迦端坐在禦座上王位上,夜熔坐在禦座的左側,接受朝臣的朝拜。

這樣的日子,夜熔依舊是一身黑色的禮服,金線纏銀繡出飛鳳,下擺為水雲如意紋,泛出暗暗豔紅,華美如斯。但是,愈是濃烈的顏色,愈發是襯得她臉色蒼白。

這樣的朝拜一直從午後持續到傍晚時分,然後,華燈高掌設宴群臣。

宮人華服雲袖,奉上了美味佳肴,殿內頓時香氣四溢。

推杯換盞,君臣同樂之際,卻仍是有人敏感地發覺出些許不同。

本應是進京來賀的靈州侯夜克索還有青州侯夜風名,以及剛剛到京的君王心腹莫愜懷都未到場。

這陣不安的微風悄然地在眾人之間刮開,已有人在猜測,夜氏的權勢是不是終於走到了盡頭。

席下,夜鬆都一邊虛應著一邊掩飾著焦急,望向殿外,被歲月勾畫出一條條紋路的額頭已經冒出了密密的冷汗。

他轉頭抬眼,首座上夜熔冷然高坐,隻是垂首,看不清臉色如何。九鳳攢珠冠珠珞流曳,濃長的睫毛在她的眼下落下濃重的暗影,遮住了所有情緒。

驀然,大殿的朱砂門洞開,帶進了寒涼的空氣。隨之而入的是一身戰甲的莫愜懷,被斑斑血跡濺染了的銀色鎧甲,在燭光下閃閃發亮,如工筆細繪的俊秀五官,仿若名劍出鞘,帶著攝人心魄的銳利。

禦座上坐著的羅迦看見他的刹那眼睛驟然閃亮,屏住呼吸,壓抑著滿心的激情,袍袖下的手微微顫抖著。

而在席下的夜鬆都忍受著渾身泛起的寒意,強自保持鎮定。

“微臣來給娘娘送上一分賀禮。”

滿殿群臣都聞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不由自主地全部寂靜了下來。

莫愜懷微微一笑,露出野獸般的白牙,打開手中錦盒,放在了大殿的正中央,血腥和死亡的味道擴散開來。

群臣都低低地發出了一聲驚呼,夜鬆都的麵上已然泛上了死灰的顏色。

羅迦的唇卻向上彎起,毫不隱藏地露出了笑容。

“怎麼了?”夜熔沉穩地端坐在鑾座上,微微側著臉淡淡地開口,珠玉搖曳在臉頰兩側,盡是陰影沉沉,點點金色的火苗映在被濃密的睫毛所覆蓋的眼眸中,顧盼之間仍是冷冰冰的。

“不知是什麼樣的禮物,讓眾卿家如此驚歎啊。”

“娘娘!”夜鬆都搖晃著起身撲到台階之下,哀嚎出聲。

“都侯,怎麼了?”她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隻是一驚,纖長的手指輕輕地握緊了扶手,清潤和緩地問道。

“娘娘,莫愜懷呈上的是索侯還有風侯的人頭啊!”匍跪在鋪著紅毯的地上,夜鬆都煞白的臉上所浮現的是瘋狂的憤怒,連視線都變得模糊,“娘娘您眼盲心不能也跟著盲了,您要為我們夜氏討回公道啊!”“都侯,你起來說話。”禦座上的羅迦說完後,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子。

淡淡的香、淡淡的灰,繞得人在她幽幽如秋水的麵上,看不出是恨,是怨,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隻是迷離如霧,深邃如夜

不敢再看,也不能再看了。轉過頭看向夜鬆都,羅迦不急不躁,拖長著調子,沒有任何感情地開口:“他們是朕下旨處死的,索侯貪贓枉法搞得靈州民怨沸騰,風侯擁兵自重,勾結北狄意圖謀反。朕,難道沒有權力處置他們?”

“,何患無辭啊,陛下!”聽到君王的聲音,正低著頭的夜鬆都大吃了一驚。

他第一次覺得當年龍椅上的少年已經變成了個有著危險氣息的皇帝,他帶著冷冷的傲慢神氣凝視著他,毫無感情的眼叫他如此清楚地知道,大勢已去。

陡然,沒有出聲的夜熔起身,優雅地行了一禮,“臣妾不太舒服,先行告退了。”

不待羅迦答話,何度已經扶著她走下了台階。

忽然,覺得腿上一緊,夜鬆都枯瘦嶙峋的手抱住了她的腿,哀號著:“娘娘,你打算就這麼拋下夜氏,唇亡齒寒,您……”

站在殿中央的莫愜懷,對於夜鬆都的垂死掙紮嗤笑出聲,上前想把他拉開,卻看見夜熔緩緩地俯下了身子,他下意識地止住了腳步。

她微蹙著眉,唇微微地抿起,在所有人眼中,這都是一副幽怨無奈的神情。

“都侯,您別這樣……”漆亮沒有焦距的眼,穿過他,不知落向何方,黃金瓔珞下麵色蒼白,她的手從濃厚玄色的袖中伸了出來,蒼白地覆上了他的肩上,以隻有他們才能聽到的聲音開口:“都侯,你還記得嗎?夜氏祖訓第一則,不殺同宗。”

夜鬆都有些癡呆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搖曳的燭光或濃或淡,在她的臉上映出了斑駁的陰影。她略一抬眸,眼底有著慢慢地凝結成的水晶,她櫻紅的唇開合著,陰戾的聲音穿透了他的身體,但語調卻出奇的柔和。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開口說話的她,驚訝於自己居然聽到了這麼冰冷的聲音。

然後,仿佛察覺到莫愜懷的目光,她的眼轉向了他站立的方向。

貓兒似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她卻隻是隱隱地露出了一絲笑意,便又對著夜鬆都說了句什麼,夜鬆都隻是搖頭,而她瞳孔轉了轉,笑痕已逝,但那其中暗含的意味倒是讓莫愜懷心生許多的警惕。

但是,殿內始終奏響的鼓樂之聲,蓋住了她的聲音。

可近在咫尺的夜鬆都卻聽得一字不漏,寒風穿過大殿,颯颯的音,愈發顯得這燈火通明金碧輝煌裏透著寒氣,始終不及她極美的麵上的蒙蒙晦暗。

“所以本宮隻是效仿你,借刀殺人而已,本宮眼確實盲了,但是心還是看得很清楚的,你覺得呢?都侯?”

“老臣從不為毒殺謝流嵐感到後悔,老臣也要奉勸娘娘一句,老臣等人死後,雖然可讓您掌控夜氏之權,但是您也要當心傷了夜氏的根基。”夜鬆都慘慘地笑了出來,顫抖著身體勉強站起,舉目四顧,殿上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地回避開。

“本宮既然敢做,就自然做好了完全準備,請都侯安心地去吧。”

“原來瞎了眼的,始終是我,是我……”喃喃地念著,宛如著了魔般,一步一步地走向殿門,眼中漸漸充滿了狂亂的神色。然後,猛然一頭撞向了雕龍的石柱,血從夜鬆都的七梁冠上緩緩淌出,染紅了他雪白的發,流了滿麵,但他嘴角邊竟還帶著一絲笑意,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