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欲加之罪(3 / 3)

奏著音樂,戛然而止。

何度上前伸指探了探夜鬆都的鼻息,轉身冷冷地回道:“娘娘,都侯碰柱而亡了。”

石柱上染上了暗紅顏色的龍鱗,每一片都是熠熠生輝,宛如鮮活。

朱色慢慢淌下,帶著火的溫度,淚的形狀,血的顏色,蔓延著,把烏磚的地染上了玫瑰的色澤,卻沒有玫瑰的芳香,連空氣都似乎染上了淡淡的緋色。

羅迦冷哼一聲,從禦座上起身,上前擁住了夜熔,臉上呈現出複雜的表情,盯著死去的夜鬆都看了一會兒,方安撫似的對她說:“沒事吧?”

夜熔胸口一陣氣血翻騰,從他手底下把身子給挪了出來,“是有些不舒服,臣妾先告退了。”

“等一等!”

剛要邁步,一個優雅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卻是蘇輕涪的聲音,羅迦的身子霎時僵了僵。

一旁的莫愜懷卻把貓似的眼細細眯起,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母後?您怎麼來了?”

蘇輕涪翠華搖搖,麵龐在珠光寶氣裏泛著難掩的黑沉。

在吳賢妃、傅淑妃等人的簇擁下坐上了首座,一揮手衣袖。

殿上所有的人又都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望著麵前越發緊張的情勢。

吳賢妃馬上會意,向羅迦款款走來,奉上了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密封的小罐,揭開來,裏麵躺著一個遍紮銀針的精致草人。

蘇輕涪看著羅迦接過,眼睛中閃著異樣的光彩,“皇上,這個是在皇後的寧夜宮裏搜出來的,上麵寫的可是哀家的生辰八字,哀家倒要看看皇上要怎麼處置她。”

殿內又一次響起了群臣嗡嗡交頭接耳的聲音。

巫咒,曆來是皇室中的禁忌,而皇太後的身體最近確實是抱恙,皇後,怕是也保不住了吧……

“皇上,你就允許這個女子這麼謀害哀家嗎?”蘇輕涪端坐首座,一派的肅殺,仍是怒氣衝衝的模樣。殿內氣氛沉壓壓,沒有一個人敢大聲地出氣。

羅迦看著心裏一頓,臉上卻依舊保持著平靜,笑了笑道:“母後,此事還需詳查,此時並沒有證據不是嗎?”說著,羅迦的手悄悄地抓住了夜熔的手掌,許是殿門開得久了,絲絲的寒氣從她的肌膚滲入,一直到骨髓,甚至更深的地方。

他們都覺得很冷。

“皇上,還要何證據?此物就是在寧夜宮搜出來的啊。”手指搭在扶手上,他們私下親昵的動作並沒有逃過蘇輕涪的眼睛,麵上的神色更是陰鬱了幾分。然後她笑著,眼角堆出細細的紋路,隱隱戾氣重生,卻是放軟了聲音。

終於,夜熔抬起頭來,細若蚊聲地在羅迦耳邊道:“真是心急,連一刻都不肯多等啊。”

往日白玉無瑕般的臉孔泛著潮紅,她猛然轉身,卻被羅迦狠拉一把,身子不穩跌進了他的懷中。

她掙紮不過,便微微仰麵,鳳冠的垂珠幌瓔珞如水流般四下分散,黑寶石般的眸子裏卻是恨意外露。

“你們母子這是做戲給誰看,要不要我直接去了冷宮,才省得你心煩?”

握在她腕上的指緊了緊,往日喜怒不形於色的他也終於變了臉色,緩緩道:“住口!”

首席坐著的蘇輕涪,氣得衣袖一甩,放在上麵的酒水灑了一桌,沿著桌麵稀嚦嚦地流了下來,那紋繡著富貴牡丹的衣袖也被打翻的酒浸了個透濕,淡淡地化開,一團粉色。她卻無暇理會,高喝了一聲:“來人。”

隨侍的宮人扶著一名眼上纏著白布,一瘸一拐的宮人走上了殿。

“你告訴皇上,當日你在寧夜宮都看見了什麼!”

那宮人跪在羅迦腳下,顫抖著聲音開口道:“奴才那日看到皇後娘娘在進行巫咒,所以娘娘才刺瞎了奴才的眼,陛下請您明察啊。”

“陛下,雖然是皇後,但是蓄意謀害太後,也罪不能恕啊。”一直悠然立於羅迦身側的吳賢妃適時開口,秀美的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

此時羅迦才覺得那宮人依稀相識,然後方才想起,那日在寧夜宮跪在碎片上的宮人。

他心念一轉,終是遲疑了,複雜的眼光看向懷中的夜熔,緩緩鬆開了握住她的手。

感覺到他的溫度,在一點點地撤離,她有什麼東西慢慢地壓上心頭,沉甸甸的,壓得她無法喘息。

而他,卻覺得有千根絲纏在身上,軟綿綿的,纏得他不忍撤手,仿佛有人在他的骨上刻下了一句咒語,想留,不能;想舍,心痛。猶豫再猶豫。

“陛下,此事還是從長計議比較好。”

嬌柔而慵懶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傳入眾人的耳中,原來是一直站在蘇輕涪身後的傅淑妃。

殿內眾人又是一愣,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調轉向了傅太傅。

但,隻見他眉頭深鎖,神情莫測。

“皇上,人證物證俱在。”狠狠地瞪了傅淑妃一眼,蘇輕涪看向羅迦,眯著眼拖長了聲音,一字一頓地道,“你還要袒護她嗎?”

羅迦轉頭和莫愜懷對視,隻見那貓兒眼透出一絲極淡冷笑,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

“來人……”

羅迦森冷的聲音在寂靜的殿內開始回蕩。

莫愜懷看著夜熔,帶著一絲深藏的癡迷。

蘇輕涪看著夜熔,帶著隱約的痛恨。

吳賢妃看著夜熔,帶著一抹快意的笑。

傅淑妃看著夜熔,目中精光一閃。

傅太傅看著夜熔,如釋重負。

而夜熔站在殿中,一襲黑衣,看上去依舊是美得扣人心弦,淡淡的燭光下,恍如蒙上了一層清豔,顯得那麼的虛幻。

明明是那麼近的距離,羅迦卻陡然覺得他們是那麼遙遠,遠得他怎麼都無法觸及。他很想過去將她擁入自己的懷中,可是,他的身上已經被覆上重重枷鎖,仿佛有千斤重,邁不動,跨不開,隻能定定地立在原地,定定地看著。

“把皇後夜氏暫時押往冷宮……”

“惡……”

就在宮人要衝上前時,夜熔的身子陡然一晃,跌在了地上,嘔吐了起來。

“娘娘,您怎麼了?娘娘!”何度驚呼著上前扶住她。

她似是止不住地幹嘔著,卻推開了何度相扶的手臂。

她等著,等著羅迦上前。

他……會過來嗎,會過來抱住她嗎?

可是,他並沒有過來,她能感覺到的隻是那靜靜而望的視線,除此再無其他。

而那樣的凝望代表著什麼?她是如此清楚地知道。

“愣在那裏做什麼?來人!還不傳禦醫。”那邊傅淑妃急斥道,哪裏顧得上是否僭越,眼神轉了一圈,瞥見伏在地上的女子,雖嘔得辛苦,但眼裏卻盡是妖嬈笑意,陰惻惻的,仿佛奈何橋畔的繁花似錦。

傅淑妃心裏狠狠地縮了一下,暗暗咬牙,便收回了視線,不敢再看。

張口還欲再說什麼,卻聽見蘇輕涪冷哼一聲,察言觀色,便立該噤聲,臉上卻是漸漸發白。

夜深了,冬寒依舊。

夜鬆都的屍首已經被悄悄地拖了出去,又點上了濃鬱的紫檀香,空氣中熏香的味道滲入了血的味道,又香又腥,像是枯骨中盛放的藤花,一縷一縷地把人纏上。

通明的燭火,照得蘇輕涪的臉陰沉沉的,看不真切,越發森冷的目光越過眾人,定在夜熔的身上,半晌無言。

不會,不會,不會這麼快。

在自己和夜氏的爭鬥中,自己幾乎輸了半生……輸了那份可望而不可及的癡戀,輸了自己的父親兄長,幾乎被掩埋了所有的青春年華……

如今終於即將看到夜氏的覆滅,所以……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夜氏,不可能永遠那麼幸運。

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下了心頭的怒火,手指在黃梨木製的桌子上麵扣了兩扣,緩聲道:“去傳李太醫來。”

“扶皇後去內殿吧。”羅迦的聲音響了起來,但是陌生的感覺令夜熔惶然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