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欲加之罪(1 / 3)

爐裏剛剛添了細酥的紅羅香炭,燃得絲絲剔紅,發出歡快的畢剝之聲,殿中暖如春日。

宮人見他們進來,忙把隔了銅格子煨著描金酒壺撤下,紅袖素手用添漆的托盤捧著,呈了上來。霎時間,香醇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裏,濃得像一段絲綢。

夜熔在羅迦的攙扶下落座,就聽到的衣裾之聲,簪環叮琅若流水迭聲,然後女子軟言輕語響起:“臣妾參見皇上,娘娘。”

“免禮吧。”羅迦有些緊張地偷眼瞧著,隻見夜熔的眉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忙親自幫她解了鬥篷,笑道,“賢妃的柳腰舞是最美的,愜懷這次可要好好品評品評。”

吳賢妃躬身一禮,然後悠揚的樂聲中,紫玉珊瑚的步搖在雲鬢間隨著婀娜舞步微微晃動,輕紗舞衣在緩步之間搖出一片紅豔霞色,端是絕色。

腰若楊柳,櫻唇經過點染更顯鮮紅,漆黑的眼睛,眼波流轉似不經意狀,婉轉落在羅迦身上,明顯帶著誘惑的幽怨。

端坐在幾案之後,莫愜懷一邊欣賞著吳賢妃的纖腰之舞,一邊斜窺著首座上的女子。

解了玄貂鬥篷的她,依舊是一身黑色衣裙,金步翠珠如雲的髻發上搖曳,玉搔頭珠光流影,倒是襯得她肌瑩如雪,帶著一種蒼白的病態。

席上何度跪在夜熔之側,執著銀箸把各色食物夾入她的碟中。

進宮之前他隻曾聽聞夜後喜黑衣,且眼盲暴躁易怒,他一直很奇怪為何這樣的女子,能使英明的君王神魂顛倒,卻萬萬沒有想到她就是那個和他春風一度的女子。

望著夜熔冷漠鎮定的臉,滿腔無處發泄的憤怒卻使他無法平靜,然後放肆地笑起來,露出了野獸般的白牙齒。

“請娘娘嚐嚐這飛葉,此酒是臣專門為皇上帶回的。”

接過何度遞到手中的琉璃酒盞,夜熔攏袖端起,稍稍垂下了眼瞼,讓微顫的密密睫毛遮住了眼,細細抿了一口。

然後,舉起手想與和她舉杯的莫愜懷,還有一旁含笑而望的羅迦,都發現了她麵上一閃而過的恍惚神色。

刹那間,她好像在入神地想著什麼,蹙起眉,眉眼間全是的回憶……

因為看不到他們詫異的視線,她的嘴角忽又淡淡地勾起,浮起一絲笑容,盞中輕淺的酒液搖搖晃晃,映下了她稍縱即逝的絢爛笑容,“果真是好酒,入口柔和濃鬱,回味甘美寒冽。”

淡淡的杜若在菱陽殿中沉澱,美麗的舞依舊在繼續,可是他們已沒有心思去注意。

君王遲疑著伸手摟住了夜熔消瘦的肩膀,皺著眉頭有些嫉妒地說道:“酒雖好,但也不要貪杯,你的身體才剛剛好。”

還不待她答話,莫愜懷眼裏暗影彤彤地開了口:“這飛葉酒是瓜州的特產,娘娘您到過瓜州嗎?”

她長長的睫毛顫抖了一下,青色的陰影如煙花,暈染了眼下,“從來隻是路過而已。”

“瓜州每月十五的燈會可是比這飛葉出名的多啊。”

火燒火燎一般的酒意從喉間充斥而開,如海潮一般九層波濤。

金絲紋繡的袖掩住唇,她不由得咳了起來。

羅迦倒是吃了一驚,如此厚重的酒,她大病初愈的身體如何禁得起,伸手輕撫她的脊背,本是想這樣她會好過一些,卻不想她的身子一僵。

殿下翩翩起舞的吳賢妃,眼裏生出幾分豔羨和嫉妒來。

待到羅迦收回手來,她方抬眼轉向莫愜懷的方向。

一片水光盈盈的明眸,雙頰染上一層嫣紅,如九染的錦紗,挑起來,落下緋色。

“是嗎,那本宮有機會一定會好好觀賞。”頓了頓,待到喉中酒氣過了,才緩緩起身道,“大概是久未飲了,不勝酒力,望皇上恩準讓臣妾先走一步。”

那一抹暗色玄衣消失於宮門之外,寒涼也似在空氣之中染開了般,殿內晦澀迷離。

羅迦坐於席上,已經沒有心思,明黃的衣袖一擺,吳賢妃便幽怨地退了出去。

坐在下席的莫愜懷目光炯然地看著君王,在一刹那,眉宇間浮出一種凜冽的寒氣,宛若瀝血的金戈般森然,他清晰而緩慢地道:“皇上,無論如何,她都是姓夜。”

“朕知道,愜懷。”羅迦皺著眉頭轉首望向莫愜懷,神色間倒是多了幾分憔悴,似是為了提醒自己一般,他又重複了一遍,“朕知道。”

雪紛紛揚揚地落著,靜悄悄的,無聲無息地覆蓋了皇宮下來。

從菱陽殿出來,,莫愜懷走在出宮的長廊上,雪花柔和而冰冷地撫摸著臉頰。

冰冷的美麗啊,美麗得好像要使人窒息。在不知不覺中,被那種極美的冰冷扼殺了呼吸……

這種誘惑,連理智的君王也難逃一劫啊。他自嘲地想著。

宮人執著八寶琉璃宮燈,紅色燭光在青石的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緋色霧紗,依舊是美麗得有些冰冷。

然後宮人停下的腳步打斷了他的沉思,有一個優雅的陰影投在地上,攔住了他的去路,“是你……”

她烏黑的發與雪光有著同樣的光華,一時間,他竟無法把視線移開。

廊外的夜空沉沉,寒風呼嘯,而她似是已等了很久。

“你要回去了嗎,愜懷?”

雪是橫飛的,在大風裏橫越過長廊,肆意呼嘯著,星星點點的淡白色融入了夜的黑暗。她清越的聲音傳入耳中,他的心無法抑製地抽搐了一下。

原本引路的宮人已經不見了,注視著夜熔隱在陰影中的臉龐,混合著雪的冰冷氣息的、靜悄悄的空氣中響起了莫愜懷低沉的嗓音:“娘娘好雅興,還是……要叫您胭脂姑娘?”

“將軍認為本宮算計了將軍,本宮……又何嚐不是這麼認為將軍呢。”

邁步緩緩向她走去,走得近了,方才瞧見她唇邊掛著的淡淡笑容,但纖長眉尖卻是微蹙的。

這個女子,獨自在空蕩蕩的長廊等待著他。

一種油然而生的莫名感情讓莫愜懷隻想到一個詞,寂寞。

然後,他瞳孔裏的銳利光芒黯淡了下來,扶住了廊畔的漢白玉欄杆,深深地呼吸著,讓狂跳的心漸漸恢複了寧靜,開口時依舊恢複了雲淡風輕的平靜,“娘娘真是風趣,瓜州醉紅樓一場大火沒有一個活口,娘娘跟微臣說這是誤會,未免太……”

“你去找過我?”她微側著頭,姿態高貴,在風雪之中帶著無法形容的冷漠自傲。

氣氛變得相當微妙,原本想要說的話變成了強行勒住脖子的繩索,莫愜懷此刻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原來,你去找過我……原來我們錯過了……隻差那麼一點點啊……”

她的聲音極輕,幽幽的,如一根細細的刺,紮入了他的心間。然而,腦中的理智在狠命地把許多疑問壓下,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慣有的嬉笑口氣開口:“當日你說的人就是陛下,真是沒有想到。陛下口中的你,和我所見的截然不同,真是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但眼角的餘光掃見她攥著雕欄的白皙雙手在微微發抖,心上終是被一隻猛獸的利齒在猛啃著,再也顧不得其他的事情。心中洶湧著強烈的欲望,握住了她纖細修長的手,試圖用自身的溫度去溫暖她,“你,覺得冷嗎?”

“羅迦說,你是他最鋒利的寶劍。”她反手握住他伸出的手,慢慢地,細膩地,在他的手間滑過,如同撫摸稀世珍寶般輕觸著,“那麼這雙手,即將沾滿我夜氏的血……”

“你都知道?”猛地抽出了被緊握的手,劍眉不由自主地蹙起,凝聚了銳利光芒的雙目直視著她,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冷淡與防備,“真是厲害的女人。”

“我知道,但是我沒有能力阻止。”風帶寒意,吹得她身上發絲與裙裾瑟瑟而抖,驟然失去了手中的溫暖,她瑟縮了一下,才微微抬頭。

夜色下她的眼裏,清楚地飄浮著痛苦。

他似愣了一會,然後眉心慢慢地攢攏起來,接著就化為冷笑,“就憑你,也配離間我和陛下?”

她聞言隻是低垂下眼睛去,然後再抬起來的時候,就蒙上了一層讓人心碎的水光,但語氣依舊是一般的鎮定:“天色晚了,你再不出宮怕是來不及了。”

她身旁並沒有服侍的宮人,所以隻是摸索著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