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十章 一片月明成千裏(1 / 3)

變故隻在一瞬。

讓人無法理解地,東方越然雖然出劍時似乎是對著麵前女子,卻驀然一轉,劍尖指向了自己的心口。他動作不算快,卻也絕對不慢,但是當那劍鋒就要刺入的一刻,一道血痕竟驀然間濺上劍鋒,而那劍勢也生生停頓。

利器劃破血肉的聲響,猙獰而淒厲。

修長瘦削的兩根手指,沒有任何的保護,生生夾住了劍鋒,拖出一道血痕。

她終究不是當年那個術法冠絕的少女,遭遇輪回禁咒的碎裂的靈魂,縱使能夠付出代價來交換,也終究沒有了當年的真氣。

血流如注,一時間僵持。

“黎兒,你讓我死了吧。”他看著她,破天荒作這等祈求的言語。

她挑起的眉尖裏冷冰冰的笑意更濃,絲毫不在意他神色如何:“是你死,還是我死?父親,是你親手殺掉你蛇蠍心腸的女兒,還是謝罪承認你是個禽獸不如的父親?”

說這樣的言語,她沒有絲毫的軟弱猶疑。

他們不需要看見彼此,就知道算計是種本能,他既然不想自刎,他既然根本不覺得這多麼瘋狂,那麼,就不如讓她終結他這場可笑的戲碼。

他若是想要殺她滅口,掩蓋這樣的行徑,便該是一劍將她穿心,何必玩弄花俏,讓她看清?他若是還有一分良心,自刎謝罪,更該是一個人默默地流盡了一身的血,而不是如今這般生死相搏,還做出一副就義的表情。

“讓我死了吧,我本來就無顏……”

“無顏麵對你的天下,還是無顏麵對君王?一個是你殫精竭慮都沒得到的天下,一個是明明至親卻流落一生的君王,你到底無顏於哪一個?”

他步步示弱裏是蒼老麵具下的猙獰野心,她步步緊逼裏是絕望容顏下的烈火恨意,再進一步就是圖窮匕見的搏命,可她,就是要引出那刀劍相向的明晃晃的決絕。

她抬起閑著的另一隻手,掌心幻化出長劍一柄,狹窄的劍鋒,一道青碧色的血痕,不知道是誰人的血,染透風華。

“風柳”抵上他的“軒轅”,冷漠,而冰冷。

“如今我早已經明白,多少性命也換不回世軒的再度展顏,多少人的鮮血也洗不清我們之間的相恨相怨,那麼,我如何放你就這樣死去,東方越然,我所謂的‘父親’,你告訴我這個答案……”她清淺的低語裏神情靜默,而他扭曲的麵容下心思急轉,抬起頭來依舊是那個道貌岸然的東方越然:“我可以幫你複活他,淵家的血脈,自然可以複活一個亡靈。”

他驀然間扔出這樣的殺手鐧:真真假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三言兩語間他賭的就是她情深似海,為愛人複活可以放他一命。

“如果可以,你早該複活了我的娘親。父親,若不是我恨得失去了理智,便是你未免老到糊塗的程度了。”一句話輕易揭破他的騙局。他昨夜呼喚那個名姓,不論如何,總是未曾忘情。

然而東方越然似乎沒有在乎她的眼神裏閃過的洞徹,隻是忽然露出驕傲冷酷的笑容,抬起左手,一道淡淡的光芒:“回答我,這是什麼。”

“靈魂之火。”她抬眼間心中驀然一沉,語氣卻還平靜自若,平靜地補上下半句,“任何一個人的一縷魂魄,都會是這樣的形態和顏色。”

她是靈魂被生生撕裂過的女人,自然認得這樣的東西,說出這樣的事實她也知道不這樣簡單,但是她隻能端起渾不在意的表情。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明白,果不其然是我東方越然的女兒。”他笑得殘酷,霸道而殘酷。

“你的女兒?”刀劍相向處她笑得比他更燦爛也更毛骨悚然,“你後悔嗎,如果我是你女兒,那如今的天下,便有了你的一半。”

一句話刺入他最深的渴望和最不敢提起的瘋狂,東方越然的表情驟然間冷厲陰森:“你以為沒有你,我就不能袖手輕取你所謂的天下?這天下本就是我們囊中之物,是那高踞禦座的竊國大盜,犯下弑君弑兄的大罪!”

“那麼說,我還無意中幫了你嗎?”精致麵容上浮起深深厭棄,“都已經幾代了,你又憑什麼呢?”

“是,黎兒,我真是應該感謝你把這個天下從竊國大盜手中搶奪回來——”東方越然笑得更冷,“但是沒有你,這天下依然屬於我淵越然!”

“淵家沒有嫡脈,也就沒有所謂‘竊國’。”她靜靜一笑,竟成釋懷。

“說起來,似乎那個弑君的卑鄙小人的後代倒是豔福不淺,一個是水性楊花的‘後族’名門,一個是正統皇室嫡脈的弑父‘孝女’,居然一個個拜倒——這可真是天作之合。”

“不敢,父親大人。”他們句句話說到大逆不道森然露骨,若有人旁聽定是會心驚肉跳,而當事之人竟隻當是尋常寒暄。難不成這等刀劍相向鮮血淋漓,卻也是父女相見的一場噓寒問暖?

“定親王世子隻錯了一世,天策帝隻糊塗了一時,但是青鸞支係,把千秋光陰耗費在這樣無趣的事情上,難道不是執迷不悟嗎?”

“你驕傲,靠的也不過就是東方家的血脈而已——既然你可以為一個不相幹的外人來殺死自己的父親,憑什麼淵家嫡脈就要俯首聽從一個庶出的卑微小子的後人?”他一針見血,點出她驕傲的資本不過就是他給的一條殘命,“別忘了,若我再臨九州,那個時候的天下,便是我淵越然為延靜公複仇的天下!”

“是,我也複仇。”她低低垂眉,“但是,我隻想知道,父親在乎過延靜公嗎?在乎過這樣的天下嗎?”

“哼,牙尖嘴利的小丫頭,世人最好找也最難尋的不過就是‘借口’而已!”

“但是我得到不等於你得到,我可以翻雲覆雨,但是我們的恪安侯爺,你這一輩子,也就是這麼個沒人記得的侯爺而已,‘恪’盡‘安’寧罷了!”

“你若不在乎南宮世軒的靈魂從此碎裂,便繼續你的感言……”他輕輕抬手,握得更緊一些,“總之,我不介意。”

“他死了,我就跟著去。”她驕傲蒼白的容顏浮起絕望的笑靨,“但是想讓我求你,我從前不會,往後也不會。至於你想要的碧桃令牌,讓它跟著我死了,跟我葬入黃泉的深淵,你也休想圖謀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