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韻簌簌裙芳,夏花漉漉馨香,風流掩華帳……”生生提了一口氣,她依舊婉轉的嗓音裏多了一種痛楚的傷痕,“素錦綺羅,君恩心漠,滄海已過,何堪濡沫……”既然曾經滄海,難為巫山,而你淵世陌連素錦姐姐都可以不管不顧,我何必認為你會是我命中的良人?
“耳鬢廝磨,紅塵紫陌,黃泉碧落,恩榮成昨……女曰淩越,紫金脅天,凰圖九天,乾坤色變……情意繾綣,白骨紅顏,雍王情怨,斬龍倚天……巫山雲雨,曲終人去,碧血化玉,離魂吟曲……”在東方越然聽來,我也許隻是一個述說女帝故事的局外人,其實,縱使親曆,我又是否有過身臨其境的痛楚?除了對一個人,我還能怎麼樣?
“秋風颯颯木凋,荻花瑟瑟心蕭,煙波白浪滔……”起承轉合,終於到了最後的時刻,看一切如何落幕,我又是否能讓一切在我手上終結?“天之蒼蒼,蘆葦如霜,白露橫江,花葬人亡……業因業果,蠶繭自作,憂患實多,心魂難脫……白駒隙過,風起葉落,夜語琴瑟,誰和笙歌?……”似斷未斷,似絕不絕,飄飄忽忽,我隻歎息那時景飄風……
“楊柳依依絲無緒……北風蕭蕭恨無期……”已經是結尾的收束,本該淡了,淺了,緩緩地歎息了,卻驀然地尖銳了,森冷而忽然淒厲,妖異而驟然絕望,“楊柳依依絲無緒,北風蕭蕭恨無期。怎生解我心頭語,聞得弦歌知雅意?”
“怎生解我心頭語,聞得弦歌知雅意?弦歌雅意,風月無期,風雲再起,骨肉相離!”君清溪的嗓音陡然尖銳嘶啞,那一句“骨肉相離”如寒夜梟鳴,說不出的詭異陰森,說不清的絕望冷酷!
弦歌雅意,風月無期,風雲再起,骨肉相離!
風雲再起,骨肉相離!
餘聲不絕。
然而君清溪的唇邊已經滲出了血絲,染得那微微泛青的唇間斑駁喑啞的紅。她虛弱而執拗地在夜風挺立著身形,目光直直地鎖在東方越然的身上,一時洶湧而出的情感交織在懾人心魄的瀲灩幽瞳之中,濃烈得讓人無法看清。
東方越然感受到了那種壓迫,然而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清溪的目光已經收斂了一切的光華和情感,幽邃如昔。
恍恍惚惚,一時間東方越然真是懷疑這夜間飲酒的,不是她君清溪,而是他自己。簫聲嗚咽,就那樣輕而易舉地勾起他那段無人膽敢窺測的過去;而清歌蕭散,那一切卻不像是她君清溪的往昔。
“清溪。”他恍惚間呼喚這陌生的名,“陪我走吧。我一個人太寂寞,你一個人也是。我給你一切,你看我如何輕取天下。”
君清溪看著麵前這個對她把天下應許的男人,忽然有一種想要大笑的衝動,卻也生生壓抑著,逼出一滴淚水:“東方先生,妾身不配。”
“不要說……”他看著她恰似多年之前那女子的藍紫眸子,“叫我江隱,清溪,我是你的……”
你是我的,你當然是我的,你是我的父親,也是我所謂的臣民。君清溪笑意冷酷,他一時意亂情迷卻是看不清晰。
他醉了,他真的是醉了。
君清溪的素手被他握住,那雙握住東州、圖謀天下的手,削金斷玉不在話下,卻握住她冰冷枯瘦的雙手,向她許一句“輕取天下”。
她略略一挑眉尖,順勢倒在他懷裏,他們彼此都是身上冰冷,隻有酒氣帶來一點溫暖氣息。那雙手抱住她消瘦單薄的身體,幾步之內便已然輕飄飄落到她的小樓之前。
輕紗散落,她抽下長簪,任一頭烏雲披散肩頭,他的手撫摸著她的身體,稍一用力,層層羅衣碎裂開來,她幽深重瞳中顫動燭影魅惑,於是一地都是輕軟卻已經撕碎的衣料。
膚如凝脂吹彈得破,她隻用那張魅惑的麵容望著他的幽深鳳眼,背後是她最大的秘密,她此生隻要可能,就不想暴露在他麵前。
輪回禁咒和她的逆天而行,縱橫於雪白肌膚上的絳紫印痕,生生不息如藤蔓纏繞她的魂靈。
他果然沒有去看她的背後,隻是微冷的指尖遊走過她修長的眉黛,她靜靜地沉下目光,他卻抬起她瘦削的下頜,兩雙眼睛就這樣對視在一處,藍紫重瞳的眸光瀲灩盈滿他漆黑的瞳仁,邊邊角角,全是這一雙眸子裏的千般流光絡繹。
“珞兒……”他看著她的眸子,隻是微微低語,“不要負我……”
——負你?到底是誰負了誰,居然還敢作這樣的言語?
他的唇已經吻住了她的,不給她絲毫辯駁的機會,嫻熟老練的技巧裏,她有些顫抖,卻在低眉的一刻閃過一道幽厲暗芒。
抬手環住他的腰,指間幽沉的玄色靜靜地從虛空中浮現,欲望的火焰,是繼續愈演愈烈還是……
帳外的燈燭,靜靜地熄滅了。
次日清晨,東方越然隻是向身邊一伸手,竟然是空了的床榻,衾枕都冷了,隻留下枕上一根長長的斷發,而那昨夜的女子隻是坐在窗前,背對著他。
一室盡皆不是他素日熟悉的擺放,窗前的女子回頭,輕勾唇角,似乎是曾經的蘇冰珞,卻又不是。
東方越然似乎用了很久才醒過勁兒來,忽然間記起昨夜發生的一切,隻覺得可笑到了無地自容的地步。
賠了夫人又折兵?他東方越然已經很多年沒有栽過這麼大的跟頭。一向隻有他算計別人,什麼時候竟然被這一個弱質女流玩弄於股掌之間?
“起了就走吧,”君清溪的手指滑過長發,鬆鬆地挽了一個發髻,這一句話態度極度散漫,語音又極輕,似乎是自言自語一般,然而下一句間她卻是躬下身來,換了進退有禮,“今日還要去看孩子們調香,清溪先行告退。”
待他抬頭,那一襲黑衣已經翩然而下,在他麵前隱入靖天遍布的九曲十八彎,飄搖的背影,孤獨寂寥裏竟然橫生一種凜然的風範,和一種嘲諷的寂寞。
驀然之間,他想一聲斷喝讓這女子停下,卻隻是張了口,發不出半點聲音——就這樣,他眼睜睜看她走開去,在他麵前,走向他也不知道的終點。他隻是坐了回去,在這個君清溪暫居的小樓之內,坐在了書案旁。
提起筆來,他試圖寫下她唱過的歌詞,最終失敗,而零星幾句,隻覺得徹骨寒涼,似是旁觀者的口氣,卻也不像。昨夜夢裏的混亂場景讓他無法捉摸究竟發生了什麼,隻覺得燈影幢幢下浸透的絕望瘋狂。
——君清溪,你要多少錢本座都可以應你,你要什麼我都可以雙手奉上……但是——他初時自責瘋狂,下一秒已經冷酷無情,他東方越然不在乎有多少女人的糾纏,女人,想要的東西還沒有他給不起的。一個“但是”,他已經冷下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