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十章 一片月明成千裏(2 / 3)

他們誰也不會讓步,都是一個個砝碼壓在天平上,賭的就是天下的棋局。

“碧桃春令?”他聽見自己一直追尋的名字,終於還是她拿住了他的弱點,他們彼此試探裏還是她握住了他的命門。

她驀然間笑了,不回答他強壓著迫切的問話。緩緩垂下還在流血的手,她隻是一心一意看著自己的血又一次滴上了“風柳”的劍鋒。

那依舊是一柄妖異的劍,仿佛與鮮血隔絕得太久,而迫切地渴望著死亡。

她的瞳仁略略收緊,出神地望著劍鋒上明滅的光影。而他在看她,看她容顏蒼白,而仿佛色絕天下。

他在等她的回答,等著碧桃令牌的出現,而驀然間,她卻隻是恍惚地笑了,仿若無人地笑了。

很多年來,她似乎都沒有那樣地笑過,而如今,她的笑容,真正顛倒眾生,勾魂攝魄,風情萬種,眉眼間的柔和魅惑絲絲入扣,熨帖而溫和地隱藏著野性的光輝與妖嬈。然而,那種美麗的笑容卻又遺世獨立,如隔雲端,帶著縹緲的不可捉摸,和仿佛自上而下的……悲憫?

難道是他看錯?怎麼會有那樣的悲哀淒涼的神情在她的麵容上浮現?

——弑親是靈魂最大的沉淪,但也是淵家最容易發生的事情,這樣的悲劇和絕望,我真的不想讓後代們再重蹈覆轍地怨恨下去。

朱唇輕啟,不給他思慮的時間,也不讓他再次質問碧桃春令的歸處,她依舊不抬頭,貝齒間卻吐出恍若隔世的歎息:“我隻要一場由我掌握的死亡,這是我虧欠自己的,唯一結局。父親,我不會讓您死,因為您應該為您做過的一切承擔責任……而我,將用我全部的鮮血和永世的生命洗滌我的罪惡,安撫那些絕望的靈魂……我永遠不相信命運,縱使那就是命中注定……淵家的人都是這樣,永遠不信命,哪怕永遠逃不出命運的束縛……”

——宸星變,蕭牆怨,落英靖天,君心如淵。這是世軒說過的話,也是淵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詭異命格。

當年為了掙脫輪回禁咒,我許下的代價,不如如今就來償還。

長劍虛點,向著東方越然的方向劃下一個符咒,她隨即收劍。

揚起頭,她的笑容驕傲而孤高:“九天神佛,十殿閻羅……請你們見證,這個人,東方越然,我東方清黎之生父,將永遠無法顛覆或者試圖顛覆……毓寧天下……”

一隻精致的瓷瓶,鶴頂紅,她皓腕輕抬,唇邊含笑,宛如飲盡合巹酒的恬淡安詳。

她動作優雅,行雲流水,就那樣一飲而盡,揚手揮去,瓷瓶落地,而她,緩緩地倒下去,如同暗夜的羽翼一樣,鋪天蓋地。

“不!不要!”東方越然忽然回魂,疾步上前,就扶住了她折下的腰身,指尖一道光華湧出,他一掌打在她背上,逼得她當即吐血。

你不交出碧桃令牌,難道想這樣輕易死去?你小看我東方越然,真是小看了我東方越然的謀算。

她張開眼眸,目光裏是看不清的感情,他對上她的目光,緩緩跪下去。

她不會傻到認為這是他心裏的不忍和歉疚終於蘇醒了,或者他不忍女兒的慘死而願意代之受過。他東方越然從來不缺勇氣,卻絕對不會浪費給謝罪天下這樣可笑的事情。

她看著他,隻是低低六個字:“碧桃春色,隨我歸去。”

他聽見這樣的低語,刹那間抬起右手讓指尖幻化成利刃,在她無法阻止的角度,深深貫穿了自己的胸腔。

鮮血,噴濺而出,染紅她的衣裙。

血流成河之中,他跪著,鳳眼高挑,睥睨驕傲,容顏陰柔,蒼白漠然。

本該悲傷,本該不舍,他,卻隱隱透出詭異的一笑。

他是高傲冷酷的東方越然,是天下最野心最無情的淵家旁支,他可以殺死妻子,可以禁錮骨肉,自然,可以做到一切。

右手貫穿了自己的胸膛,左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鬆開,那一縷靈魂之火是生生碎裂還是靜靜飄散,她沒有看清。

她看著麵前男人高傲的臉,看他桀驁不馴的冷峻麵容上那一抹微笑,胸中驀然間一陣絞痛。恍若隔世卻熟悉如附骨之蛆一般的顫抖忽然從靈魂深處覺醒,二十年沒有過的痛苦,緩緩蘇醒。

那種疼痛,緊緊地揪住她的心,一點一點地從神經的末端蜿蜒而上,保持著她的清醒,卻折磨著她的每一根神經。寒意入骨,仿佛刀鋒刮骨……還有那種熟悉的,深深的,束縛著的掙紮。

血蝶蠱。

這是最妖異的蠱毒,南宮世軒不是下蠱之人,隻能讓蠱毒沉睡,而不能根除——再一次被東方越然在臨死之前激發的毒,就這樣死灰複燃,再度欺上身來。

——你不交出碧桃春令,我不能逼你。

你說靈魂之火都是一樣的顏色,那也不錯。但是你知不知道,那到底是何人飄散的靈魂?

他們習慣了彼此算計,她算計他的欲望,而他算計她的生死。

銀牙緊咬,她隻是從東方越然的屍身旁邊拔出了軒轅劍,勉強站起。抬手,一道毒煙,她戴回麵紗,準備離開,如此便是定局。

——東方越然,我自有方法交代你的死亡,那時候不會是我逼你,不會是父女相戮的慘劇,你隻是又一場暗算的犧牲品。

是,又一場暗算裏的犧牲品。暗算的人,成了被算計的犧牲,淵家人果然都喜歡自作聰明。

“君夫人!”不期然一聲驚呼,秦燕合盯著站在那裏的君清溪,見她步履踉蹌,甚是狼狽,於是緊趕幾步,走上前來。

容顏如死灰,君清溪一身浴血,麵前是秦燕合和黎景宏,身後是東方越然的屍首。“黎先生,”她看著黎景宏的眼睛,目光裏道出所有的語言,“東方門主去了。”略略側身,她讓他們看見她身後已經毫無生氣的屍體,而自己旁觀,神色沉靜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