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七章 西風乍起峭寒生(3 / 3)

她夫家姓君,難道,她娘家姓清嗎?

思忖之間,那女子已經脫下了身上的鬥篷,一身玄色長裙,黑色的麵紗長長地垂落,依舊掩蓋著那張麵容,隻是,讓東方先生不解的是,她昨日披散的雪白華發竟然像是一場夢一樣地消失了——眼前,一支看似樸素的玉釵綰起的頭發,竟然是烏雲如瀑,沒有一根銀絲。

胸膛微微起伏,幾聲壓抑著的咳嗽,君清溪抬起手來,掩住了那種嘶啞的聲音,蒼白的指尖上,暗紅的血跡,看得讓人觸目驚心。

一方絲帕,拭去血痕,再開口,帶著疲憊的飄零:“先夫已逝,妾身孀居,故人多已離別,是以黑紗遮麵,不與昨日相見。”女聲低沉,讓人懷疑方才那種帶著誘惑的聲音究竟是否是這個顯然羸弱的女子所發出——然而,東方越然卻看到,那張黑紗後的容顏,對他展開了一個無奈而蒼涼的微笑。

她坐了下來,那落落寡合的神色裏,長睫低垂,眉梢寂寞。

沒有人看見,那一個嘲諷的冷酷的笑容,在她的眼底慢慢彌散開來的時候,那種妖異卻慘烈的決絕。

“各位,我不想知道武夫人從前是怎麼叫你們學習調製香料的,但是從今開始,你們必須接受我的方法。”靠在扶手椅裏,垂著麵紗的女子望著環繞在身邊的青年男女,冷淡疏離的語氣,也許是立威的最好方式。

偌大的房間之中,半掩的珠簾低垂,燭火搖曳。古鼎焚煙,混雜著不同的味道,然而那坐在當中的女子隻是麵前擺著一隻香爐,也不見她有什麼動作。

“請夫人賜教。”一個眉眼精致妖嬈的女子淺淺一笑,呈上一隻小巧的香爐,語氣裏鋒芒畢露,畢竟是年輕沉不住的性情——看那女子也是雙十年紀,可自己雙十之年的時候,哪裏如斯輕狂孟浪?

——罷了,我二十歲的時候,輕狂得不是比她厲害一點吧,那樣的地方,也就那樣地進了,那樣的位置,我居然也就坐了。

隻不過,我當年,如何有這等挑釁的味道?我,好吧,君清溪,自然不在乎這是誰的主意——如果是這群孩子對武夫人有感情而不接受我,那這種笑話實在是太冷了些;那麼,不管是這群孩子自己要給我這個“外人”一個下馬威,還是靖天需要再來一次考驗,我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君清溪也不接那香爐,隻是淡淡地一揮手,便一筆揭破:“不過是蘇合香加上點迷仙散,雖說你還想得起來掩飾迷藥的味道,配得卻實在是拙劣了。要用什麼?用七分的梅花,三分的桂花,再摻上一分的迷仙,這才是聰明的孩子。”她從前也算是若先生的得意門生,沒人學過的若先生的左道旁門,她學了個通通透透,香料本來就是毒藥,沒有人比她更有發言的資格。

那少女臉色一白,想來也是心高氣傲的孩子,怎麼被人這樣奚落過?可是沒等君清溪喝上一口水,又是一份香料放在她麵前,這一次她是頭也不抬,依舊端了茶盞,長袖淡淡一掃:“下去吧。秋水仙的毒,你若是真想下在我這水裏,功夫還差得遠。”

——鬥心思,沒錯,你們門主是個心思深沉的人,但你們,實在年輕得太厲害。

一杯清茶盈盈而來,君清溪似乎終於有些調笑意味,竟然徑直從托盤上用一手接了茶杯,抬起麵紗來,唇邊含笑,就那樣從從容容,一飲而盡。杯底輕輕一亮,她長袖一揮,將杯子放在麵前茶幾之上。

沒有人敢動,雖然這是一幅看起來再正常不過的圖景,但是那個端茶的姑娘知道,斷腸草的劇毒,溶在那水裏,而蝕骨散的粉末,是塗在杯壁上——她自己都隻敢隔著托盤呈送的東西,這黑衣女子卻是實實在在上了手,如果不是大意輕敵,那就是,極高的造詣。

“這裏麵的東西,還確實是不錯,但是這樣擱在托盤裏,難免讓你的手抖得更加明顯,小姑娘,小心點你自己的心,別讓我再看清楚一次。”她的笑容冷漠無情,卻高貴典雅,餘下眾人各自掂量,似乎也沒可能比前麵三位隱隱為眾人之首的少女更加高明,於是隻是低下頭去。

“既然這樣,”一陣淡漠的沉悶之後,黑衣的女子把麵前的茶杯推開,無名指上一道暗芒,她已經揭開自己麵前的香爐。

那氣息,淡漠冷洌,卻不讓人覺得冰冷入骨;明明是薄荷的味道,卻又不盡然,苦澀,也隻是淡淡的,縈繞著淡淡的溫柔,有一點清甜的甘潤,就那樣緩緩地蕩漾開來。

和著某種,無法察覺的絕望瘋狂。

“對,這就是香料最重要的作用,照見人心的瘋狂。”她的聲音有一種空渺的安靜,“你們,誰能告訴我這其中的十八種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