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七章 西風乍起峭寒生(1 / 3)

不過是八月的天氣,卻似乎比往年都更帶了一種妖異的味道,平地裏生了那料峭的西風。混亂的時令如同混亂的事由,理不出絲毫的頭緒。

“掌門,既然沐風樓的武夫人和靂焰樓的梁先生已經……走了,我們便還需要一位沐風樓主來教授草藥、療傷,一位靂焰樓主來傳授馭火……”負劍的青年男子似乎已經恢複了應該有的從容,微闔雙目,靜靜地陳述著事由,自是事不關己。那一襲淺碧色長袍上玄色絲線繡了個筆力遒勁的“天”字,正是靖天門鑒天樓樓主的標記,黎景宏黎重樓,年紀輕輕就開始服侍這位主子,能力自然不容小覷。

“可是,武家和梁家兩支並沒有合適的人選。”仗劍男子身邊坐著的一位淺碧長裙的女子發了話,那年輕得近乎不祥的麵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手中執著的那支湘妃竹的長簫上,幽藍的流蘇輕顫,正合她裙上一個幽藍中攙了玫瑰色的“芳”字。

“掌門,我覺得二位樓主的死因很是蹊蹺——武氏麵色青白,而唇色紫紺,說是心疾突發本來無可厚非,可是咱們共事多少年,何曾聽過她有‘心疾’?曦儀則是被人一劍致命,可是……曦儀的劍術雖不如他的雷電和馭火,卻也是個高手……”秦燕合當日嚴重失態,但如今也是仿佛置身事外——反正他們都是一樣的家臣出身,命數微賤,她秦燕合如果都已經半是失寵於床笫之間的可悲地位,哪裏有閑心去管他人的生死?

她本來就是涼薄的歡場女子性情,也本來就是個見不得人的下堂妾的身份——這一點也不算什麼,靖天身在高位的眾人大概大多都是這樣的作為,不是風月女子,卻也冷酷寡恩——除了機關權謀,沒什麼能掛在心上。

“沒錯,燕合你總是眼光如此犀利。”兩人對麵的長桌後,須發銀白的老人高深莫測地一笑——他東方越然如何不知道秦燕合的心思?這涼薄之心本來也是他要的結果,畢竟在他心裏,所謂“上位者無情”,靖天中掌握權力的都是自己的家臣,辦事聰明而心思冷酷,正是他選擇他們的重要標準。

更何況,他自己森冷漠然,早已經成了習慣。

這是靖天的掌門和二位樓主之間的又一次談話,那個老人,毫無疑問,是靖天的現任掌門,東方越然。鑒天樓主黎景宏、坤芳樓主秦燕合二人身邊還有兩個繡著不同圖案的座位,卻沒有人坐上去——那原本是方才提到的沐風樓主武靈涵和靂焰樓主梁曦儀的位子,這兩位樓主在數日前不幸罹難,其死亡卻又不便公開,隻好托辭“隱退”。雖然對外說是要招募新任樓主,而招募之中卻“始終並無符合要求之德才兼備之士入選”,可是這三人心中都是有數,東方家的四門家臣,是不能夠改變的。

黎景宏向秦燕合的方向淡淡一掃,看起來還像是同僚之間的疏離態度:“塔頂有人。”抬手之間,黎景宏蘸著麵前的茶水,寫出這四個字來。

“我知道。”東方掌門似乎並不在意,依舊氣定神閑,“今天就散了吧,天都這麼晚了,各位都回去好生歇息。”他朝麵前的一男一女揮揮手,“別去驚動咱們這位‘不速之客’。”

兩人行過禮,退出了房間。

毫無疑問,東方掌門那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敏感早就告訴他,塔頂有人——而且,他知道,那應該是一個女人,卻不是自己門下的任何一位先生,更不是學生,因為那種氣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告訴他,那是一個來自落英的女人。

這個來自落英的女子,已經安安靜靜地在塔頂坐了有一個時辰。

一個黑影隨風翩然而下,在他麵前斂衽為禮。“久仰東方門主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披著玄色鬥篷的女子淡淡地開口,夜風裏她的聲音似乎也是那麼縹縹緲緲,整個人都藏在深深的陰影裏,叫人看不真切,隻有隨風翻卷的衣袂讓人覺得這個女子還是真實的。

“妝次是?”東方越然雖然年近七旬,可是目力隻有更為精深,鷹隼一樣的眸子一轉,語氣雖然依然從容,目光卻是冷冽銳利。

“聽聞東方先生尋人來教授草藥和療傷,賤妾不才,願意一試。”那女子似乎忽略了東方先生的眼神,隻是微微低著頭。可是東方先生卻隻是盯住了鬥篷裏伸出的手——纖長的十指,並沒有他常見女子的手那樣有力和靈巧,相反的,柔弱無力而又僵硬蒼白,可是那種蒼白卻不像想象中那樣泛著青灰,而是像是月光一樣,還帶著一種半透明的珍珠光澤,讓他這個老江湖也猜不透因由。

“請問夫人怎生稱呼?”

那女子把鬥篷係得緊了些,雙手又掩藏了回去,而且似乎不經意間有些顫抖,“‘夫人’一詞,妾身受不起。”語氣中多了幾分寂寞,卻隻是冷然,“妾身……君氏清溪。”

“君清溪?”東方先生這麼念著,心下卻已經暗自盤算,且不說他不會用一個外姓女子來知曉他東方家的秘密,單說這個甚為罕見的姓氏就讓他有些莫名的感覺,隻是說不出口,於是一笑而過,轉了下一個話題,“那麼,可否告知師承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