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三章 雁聲遠向蕭關去(1 / 3)

【淩越四年(天和曆734年),孟秋(7月)】

暴雨,一道長長的閃電撕碎了夜空,映出森冷的琉璃瓦片。

縱使七月還在夏日的尾巴上,也似乎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雨,豆大的雨點劈哩啪啦地敲下來,濺起無數的水花。

撐著油紙傘的宮女和披著蓑衣的侍衛們、太監們,匆匆地移動著,搖曳的提燈在風雨裏閃著微弱而倔強的光芒,卻也飄忽不定,而憑生詭異。

“今日這雨可是下得太邪行了。”低低的議論聲飄搖而過。

“可不是嘛……你道我們是什麼事情……”

“……聽說了嗎,少子殿下剛才在陛下那裏忽然昏過去了……陛下和太醫們可都在……”

“好端端的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你是不知道,就那麼一道閃電,劈下來,少子……”

“小順子!”一個尖利的太監嗓子,“多嘴!”

短暫的靜默,然後是那些在黑暗裏的,更低也更隱秘的竊竊私語……

此時此刻,薜荔宮中,燈火也是半明半暗。

淵影落素好節儉,在燈燭用度上更是厭惡燈火通明、經時不滅的做法,隻是在必要的地方點必要的蠟燭,如今雖然因為那個躺在床上的孩子而點得多些,殿中卻依舊難免顯得陰影幢幢。

“退下吧。”略帶疲憊的女聲淡淡地吩咐道,“這樣大的雨,請各位大人先到偏殿歇息,本宮就不招呼了……”

一片綠色的官服跪下來,坐在床帳外那素衣的麵紗女子,淵影落,揮了揮手,低低地歎了口氣:“去吧,事情到這一步,大概多少是天命……”

綠衣緩緩退去,影落起身,看著殿門外深沉的夜色,那狂暴的雨聲恍惚而遙遠。

抬手持了一根蠟燭,她長裙迤邐而來,俯身看著那個昏迷不醒的孩子,神情中浮起迷離的擔憂。

——風兒,如果你就這麼走了,你叫我怎麼辦,你叫這天下便如何?

蒼白的指尖撫摸上那張年輕的麵容,臉型偏瘦,而顴骨偏高,算不得萬裏挑一的美男子,跟她心裏的那個人雖然有相似的修眉鳳眼,一樣少了一分陰柔而多了一種英挺剛毅的線條,卻不如那個人的那一種氣質……但是,這孩子,已經夠好了吧……

淵家的影子淵家的命,他淵澤風也許不知道為什麼她會選擇他,但是她,又如何知道其中內情?

“風兒,我不知道我是希望你活著,還是死去……淵家,我,把你推到這個地方,還要推得更遠……”孤獨寂寞的一聲悵惘的歎息,“我……風兒,你活著,我不說淵家,因為這江山本來就不是誰家的——可是隻有你活著,活著來繼承這個華毓殿上的位子,這天下才不會一下子亂起來,這江山才有平靜的希望,不然你叫我一個女子,如何整肅朝綱……若是你死了……風兒,為什麼淵世陌那樣的男人非要玩火自焚,明知道我這樣妖異女子,卻非要讓我把這後宮染滿怨恨的亡靈……風兒,為什麼淵世曉那樣的男人非要無心於天下,他知不知道,他一個人的仁義是對整個天下的殘忍?……風兒,你父親,那也是何其才氣的人物,他不明白,我……罷了,我也不明白的,如果這天下都把我當成一個弄權的女人,我何必要辯白清楚?”

明滅的燭火裏,糾纏著殿外的一陣陣的淒風苦雨,一聲聲的亡靈歎息,和一場場怨恨的夢境……

清晨的天幕像是被雨洗過一樣,藍得不真切。

推開殿門,那一襲石青朝服的女子已經佇立在那裏,一夜未眠的蒼白憔悴被掩飾在了背後,隻剩下一句話,帶著些微的笑意:“少子無恙。”

一個服飾端莊的青年緩緩走到她身後,臉色雖然蒼白,卻帶著某種莫名的光彩。

淵澤風依舊活著,如同一個奇跡。

一切都沒有改變,然而似乎沒有人知道,一切已經不再相同。

——那一夜,是七月十四,陰陽交界,世人皆以為那一日是鬼門洞開,殊不知那實是鬼門即將關閉之日,若再不歸,便要再等輪回。

他在陰陽徘徊裏聽她,聽這個應該是他伯母的年輕女子的深沉歎息,聽她無人過問的寂寥心曲,心中生生的痛楚,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情,終於拉他回到這個罪惡卻金碧輝煌的牢籠。

“晴兒,什麼事情?”幾日之後的某一個午間,剛剛下朝的淵影落似乎難掩麵上的倦色,卻依舊站著。

“皇叔母,”淵黛晴恭敬地行了個禮,“晴兒參見皇叔母。”

其實,如果從宮廷的理論上來講,現在寄居宮廷的端靜郡主和少子殿下應該對這位年輕卻已經的大權在握的女子,稱“母後”而不是“叔母”、“伯母”之類的叫法,相反的,他們的生母才應該是“伯母”。但是,也許是這位當事人,淵影落,自己的意思,當她倦怠而無奈地拒絕了這種慣例,她不知道還能拒絕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