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越三年(天和曆733年),孟秋(7月)】
“這科舉的法子,終究還是實行了這一步啊……”禮部之內,身著官服的慕容謙益略略歎了一口氣。
“希夷,我總歸覺得不妥當。”禮部尚書楊安和理了理手上的卷冊,“你這又是歎什麼呢?”
“下官倒認為皇上的法子是對的,這九品中正畢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拔除,並行,一來可以籠絡寒門士子,又可以不太驚動勳貴,總之官位是皇上授的,慢慢也許就好了。”慕容謙益話裏話外是綿裏藏針,滴水不漏。
“希夷說的也是。”楊安和沉吟半晌,“你我當真不妨,但是也不知道,那個‘殿試’之後,一旦那些個寒門士子進了三省六部,這元老們該作何感想。”
“那似乎是咱們皇上操心的事情,我們做臣下的,終究不好隨意置喙。”慕容謙益垂下眼簾,話語間十分謹慎。
——君姑娘,你果然是做到了嗎?你真的說服了女帝,興用了寒門——我該如何謝你,為這天下謝你這功德?
薜荔宮內,方才在禮部二人言語間提及的女子掩下一卷書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終於宣布要實行科舉了,兩年,對於那些寒門士子來講,是不是太短了一些呢?
但是,會不會也太久了?
久,是太久了,她縱容世家已然是太久了,久到不是一個老臣在殿上跟自己據理力爭,甚至號稱要死諫;久到再不斬斷,她便是抽身也難全——她不願深究,也不敢想得更遠,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對曲相的許諾,和江相對這件事的態度,隻怕這盤根錯節的世家一旦發難,真的不是自己撐得住的局麵——但是她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回頭是不可能的奢望。
淵影落抬手,下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頭依舊疼得厲害。這朝臣奏報的事情棘手尖刻,自己精神又不濟,真是不知道怎麼挨下去——想想昨日喝的藥,也沒什麼不對的地方,倒像是自己的身子竟然一日不如一日地衰敗下去。
夜間噩夢纏身,難以安寢;日間政事繁雜,更添憂心。如此這般,若是還撐得住這樣孱弱的身子,那才是不正常的吧?
或者也許,自己終究是羈留得太久了,久到無人可以忍受的地步。
——可是,離自己從處子變成婦人的那個夜,似乎也不是很久吧?那種混合著甜膩的味道,奢靡、銷魂,和帝王用的龍涎香的香氣絞纏在一起,帶著那種沒有溫柔的感覺,生生撕裂我的身體,宣告那種占有,那種歸屬,和一種仿佛烙印般的恥辱。
燕姬的那一夜,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呢?服侍一個自己不得不接受的男人——但是,我終究是不同的嗎?
也許,這就是全部的不同,我自願獻身,縱使雲譎波詭,風口浪尖。
可是,秦燕合她,也該是知道的。
我欺騙自己的心,還是隻不過迷惑他人的眼?
我很懷疑淵世陌在我之前有沒有真正擁有過一個女人的身體,他的動作生硬青澀,連那種冷酷也更像是一種發泄。宮中秘密供奉歡喜佛,因為帝王總要明白自己在大婚之後的所謂責任,他總要明白臨幸一個女人不是聊天用膳這樣的事情,而是,在她的身體裏留下自己的痕跡。我很想笑,因為我忽然想起青樓之中拍賣一個女子的初夜的事情,這與他破我貞節有什麼本質的區別?我也許不想說這帝王後宮是天下第一大的青樓,但我想,也許我真的是無情無義,看他隻當是一個恩客。當年青樓,我懶於倚欄賣笑,如今後宮,當今天下,我也不想看任何人臉色。
歡喜佛,是啊,我不是也知道什麼叫做歡喜禪的嗎?
那不是欲望,不是淫蕩,甚至不關於交歡。歡喜王的麵目猙獰,明妃卻是國色天香。魔障,魔障,究竟是誰的眼神,打在誰的心上;又是誰的影子,投進冰湖的波光?
淵家,我究竟該拿你怎麼辦?
東方越然,你的好手段,我確實無法擊破,傾別跟你,這樣糾纏的關係,我花了這樣多的日子才挖掘出那樣的背景——你果然讓我無法下手,無法斬斷。
她沉沉合上眼簾,驀然而來的倦意,本該明白,卻無法掙脫。
——也許,我注定沒有更多的日子。
手邊攤開一半的奏章,她抬手撕下那一紙提要,轉眼間在燭火上一勾,一道火舌,化為灰燼。
“南州洛郡異動,江湖門派落英門,不知承自何處,欲發英雄帖於天下”,落英……落英,落英!
“少子殿下,請您先回去吧,娘娘醒了,奴婢們一定通報……”侍女音如站在殿外,無奈地向已經第十三次前來探病的少子淵澤風解釋。
“皇伯母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昨日從宮外回來就開始……”淵澤風一臉擔憂,絲毫不似作偽,“清音姑姑,請你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