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二章 蕭疏怎耐秋如許(3 / 3)

侍女流光抬首欲言,但迎上自家主子那清冷目光,心中平添一道寒氣,縱使看慣了也依然無法直視。

“本宮明白,隻要未曾婚娶,你們隻管去看;如果先前有情投意合的,說出來,本宮也會盡全力成全你們。想我淵影落身邊的姑娘,本宮總該在能給你們個好去處的時候給你們我能做到的一切。‘況是青春將日暮’,這‘朝如青絲暮成雪’的無常,沒人看得清楚。”淵影落說了這許多,胸口莫名地一陣陣發緊,喝了一口水,緩過些勁力來,也顧不得別的,就徑自說下去,“別說什麼要跟本宮一輩子的傻話,你們隻看著本宮如今的大權在握,道本宮春風得意,卻想不起這存亡盛衰裏多少定數……”

數日,各自歸途。

五個月後,三位新婦再次站在薜荔宮前,跪拜下來。

因為有外臣的緣故,淵影落垂著麵紗,卻依舊如從前那般,屹立於丹墀之上。

廣袖輕舒,一隻精致的酒壺和四隻小巧卻華貴的杯子靜靜臥於麵前的精致小幾。

“娘娘!”已經是為人妻室的流光終於忍不住驚呼——難道,難道竟然是鴆殺嗎?

“不是鴆酒,”淵影落永遠能洞察人心一般,“隻是,本宮送嫁的一杯酒罷了……”

笑容溫暖和煦,卻也蒼白淒涼。

——我隻是單純想看你們,喝這交杯酒,喝這杯我已經忘記的交杯酒。

“殘月利吳鉤,夢魂煙雲瘦,紅顏碎玉樓,塵風素衣秋……”抬手斟酒,她的動作從容舒緩,薄唇輕啟,低低的吟詠之聲緩緩彌散開來,那聲音極低,幾不可聞,而且越來越聽不真切,那一個“秋”字,似乎是一聲淡淡歎息般消散了,雖然她的唇依舊微微翕動,卻沒有人聽見那餘下的字句。

——“勸盡金樽酒,君挽雙羅袖,心思亂寒夜,冷雨關情仇。”

殘月利吳鉤,夢魂煙雲瘦,紅顏碎玉樓,塵風素衣秋;勸盡金樽酒,君挽雙羅袖,心思亂寒夜,冷雨關情仇。

她依舊隨口自做來,藏下八個字,無人看透。

殘夢紅塵,姑娘們,我隻盼你們忘了這蒼白寂寞的多年主仆,也忘了我說過的太多可以讓你們粉身碎骨的如煙往事——因此,我勸君心冷。

銀索沉鬱地顫抖著,我的殘破的靈魂發出陣陣絕望而淒慘的悲鳴。

“輪回禁咒”,這是天家的秘術,皇室的禁忌,因為,這是讓一個人的靈魂永生永世漂泊浪跡的可怕的術法,永不入輪回,就這樣顛沛流離,直到山無棱,天地合,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不是愛情,而是,一場無涯的生。

可是,這個術法真的不該有這樣的結果,撕裂了一個人的靈魂,讓我得以苟延殘喘的同時,也使我麵臨枯竭。

也許,這該怨那個施咒的男人,那個把自己的命都賠進來的君王,那個最終也沒有達到預想效果的男人。

淵世陌,是你的失誤,讓我撐過了這些日夜。如果沒有這些年,你的王朝,是不會成為我這樣一個女人的天下的。我倒是要看,你這個所謂的“孝子賢孫”,該如何去麵對毓寧王朝的列祖列宗?你可別忘了,這淵家的高祖,天策帝淵延寧的父親,是因為一個“牝雞司晨”的女人,落得熱血濺百步,英魂斷朝堂。

當然,我不在乎。妾身本是斷根草,我心安處是我家。

但是,我的真氣已經要耗竭,是時候,做個決斷了。

或者也許,這個時候,決斷並不重要,我隻是無端端地,在恍惚間想起青絲繞指的那些歲月裏,我究竟是怎樣一步步成為了現在的這個樣子。

也許,換了別人,到了這樣生不如死的時候,是會認為自己的一生,也許也就會這樣結束,在所有的血液流幹的時候,枯萎成一具白骨吧?

如果當年,我就跟著吟風一起魂歸天涯,也許就不會這樣。但是,問題是當我走進去的那一刻,當我跪在淵世陌麵前的時候,難道我就會預見到這樣的結局嗎?

是的,我是一個通靈師,一個法力不一定絕後卻一定空前的通靈師,強大到可以看透所有人的命運,包括帝王之數——可是,除了我自己的命運。

縱使我預見了,我也不後悔。

“九天神佛,十殿閻羅,我願以鮮血為媒,以殘魂為憑,換我未盡殘命……死後願入寒冰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我發下這據說唯一可以略為化解“輪回禁咒”的“逆天”,而顧不得結果。

大哥,太子,你的女兒我還沒有為她送嫁;世軒,你的落英,出了那樣的亂子;東方越然,你,居然還安穩地存在著……

我如何安心入土,我如何甘願魂斷天涯!如果注定,如果這前代的糾葛注定我的計劃已經無法實行,我隻能,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