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音如,不敢勞少子殿下垂詢,娘娘……”曾經名為“清音”的侍女略略咬了咬那一個“如”字,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一日女帝聽到這名字就變了顏色,也許這又是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沒事,”隻披了一件披風的女子扶著身邊侍女的手緩緩地走了出來,雖然聲音如常,臉色卻慘白得可怕,“風兒這樣關心我的身子,我不醒過來隻怕也對不起你呢……”似乎是調笑的語氣,她卻有些中氣不足。
“皇伯母!”淵澤風匆匆見禮,“風兒給您請安。”
“我這身子竟然越來越不行了,風兒,”淵影落的神色有些外人看不透的落寞,素手一揮讓澤風在一旁坐了,“風兒,你是我的義子,是淵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該明白的事情,我終究要講給你聽。”
“義母。”淵澤風淡淡回應,誰知道影落卻隻是抬起手來:“不,還是喊一聲‘伯母’就好,風兒,如今天下如烈火烹油,眼見著的花團錦簇,你可看透?”
淵澤風沉默,雖然他跟這位皇伯母相處不過兩年,比之那之前對淵影落有成見的黛晴看得真切些,更比那旁人待了許多年的還看得清楚,卻也看不清楚。外間說這女子妖冶冷酷,長袖善舞,他確實見她手腕強硬,聲色俱厲,卻不見她濃妝豔抹,肆意妖冶。
朝中當初權宜之下,擁立這王朝開國之內從未有過的一代女帝,但是縱使風氣如何開化,女子為政,終究惹人非議。
風流態度,是妖後是明主,一時再難看透。
不知道她今日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竟然如此落寞,話語中掩不住蕭索倦怠。
“風兒明白。”淵澤風淡淡頷首,“皇伯母可是遇到什麼……”
“沒有什麼。”影落抬手製止他的猜測,“殿試要舉行了,突厥要求和了,這一切又有什麼讓我擔心的……”
“突厥要求和?”淵澤風忽然一驚。
“現在羽冰涯既然已經被華老將軍拖得疲憊不堪,求和是早晚的事情。這不是求和,是我們逼和。”淵影落雲淡風輕,眉宇間沒有絲毫在意。
“為什麼不能……”
“‘為什麼不能滅了他們’嗎?是,這自然是不行。突厥在邊境上算是有號召力的政權,一旦滅族,依附旗下的,自然作鳥獸散,這樣對邊境更沒有好處。養虎固然為患,但如果它還有用處,你總要想明白哪一個代價更大。”淵影落抿了抿薄唇,神情有著奇特的肅殺,“如果要犧牲一千人換一萬人的平安,風兒,你換不換?”
“那一千人便無父無母,無妻無兒嗎?皇伯母,那何嚐不是命……”
“那我們為什麼需要軍隊?我們為什麼不把突厥當成我們自己的子民?風兒,你果然走了偏鋒。”淵影落何等通透,一句問話就自然而然了解到太多東西,“這就是命,如果換得回更多的人命,我們,在所不惜。”
“風兒,去看看禮部準備殿試準備得怎麼樣了,讓他們把鄉試中了的名單給拿來,文章也帶來,你自己看看,再給我拿幾篇過來。”淵影落吩咐幾句,忽然又似乎想起了什麼,驀然展顏一笑,“風兒,上次吏部報上來的案子,你處理得不錯。”
女帝已經把部分的政務交給了少子,自己隻是審核一下。這日漸不祥的身子,這日薄西山的命數,旁人隻知道她不那樣玩命地批折子,卻不知道她身子還過得去的時候,自己比從前苦得多。
她依舊微服,時而出宮,隻是在那樣一次之後,她從此隻會站得遠遠,遙遙地望著那個身影,慕容謙益,卻再不走近。
——我們注定是君臣,慕容大人,或者,希夷。
數目上顯然無比寒酸的,縱使她確實又要了兩個新宮女進了這薜荔宮,但不過區區四個的侍女依舊顯得單薄。四人跪在堂下,剛剛小憩過的淵影落倚靠在窗前,眸子裏沉沉波光,映出一種勾魂攝魄卻又寂寞蕭索的光芒。
“你們這出宮的年紀雖然還不夠,可是那又何必呢。跟在我身邊一年,隻怕是比那十年還遙遙無期吧?”自言自語一向是她的習慣,沒人敢打斷,也沒人能打斷。端起茶盞來,她優雅地呷了一口,緩緩道,“很不錯的桃花,隻是敬錯了主子。我這樣枯朽容顏,哪裏用得這桃花四磨湯?”
“罷了罷了,”淵影落淡淡地歎了口氣,頭痛欲裂卻不能表現出一星半點,若不是她幼年時候經曆過那樣的事情,隻怕做起來真是如登天之難。她隻是按下茶杯蓋子,然後抬了抬手,“你們都是跟了我這些年的,橫豎這規矩是人定的,你們今年就嫁人吧……‘可憐辜負好韶光’……本宮心裏頭明白,你們也別藏著掖著反而不痛快。本宮自然會給你們找戶好人家。有些事情你們聽了也就過了,這近幾年科考的是寒門。寒門嗎,想來不會看不起你們一樣的出身,但本宮既然已經決定要破了這世家的盤根錯節,寒門士子本宮少用不得,到時候你們夫榮妻貴,也是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