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九章 喜樂吟(3 / 3)

父親好像突然與自己接近了好多,習玉定定看著他痛楚的神情,輕道:“爹……當年,倘若你們兩人都有勇氣,隻怕現在也不會有我的存在。我不知道是該感激還是感歎,可是,我真的不想與你一樣,遺憾一輩子……”

司馬老爺抬頭看著她,慢慢閉上了眼睛,很久很久,在習玉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忽然低聲問道:“他們……現在過得如何?”

“大哥現在是江湖上的豪俠,為人光明磊落,快意恩仇。聽說……那女子離開之後收養了兩個孤兒,現在大兒子已經成為朝鶴宮的鶴公子,想必爹你也聽過,是一門英傑。大哥說,他們與我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各自都有很好的生活,不必牽掛。”司馬老爺深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江湖豪俠……快意恩仇!嘿嘿……阿雲,你始終沒變……離開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他轉身就走,習玉本想追上去和他求念香的事,可是見他神不守舍的模樣,卻也問不出來,她隻好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間,六神無主。司馬夫人見愛女歸來,歡喜都來不及,哪裏還顧得上怪她,在晚飯的時候幹脆勸老爺同意他們二人的婚事,司馬老爺始終沉默,一言不發。

好不容易熬到了半夜三更,習玉哪裏睡得著,好幾次都想不顧一切衝去外麵陪念香一起跪著,可是想到爹說的話,還有念香堅定的眼神,她隻能強忍下衝動,在床上翻來覆去,心急如焚。

月光淡淡灑在前庭,四下裏安靜無比,地上隻有一條人影,垂了很長。

念香靜靜跪在前庭,動也不動,麵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他本就生得俊美,而且氣度清雅,雖然是跪著,卻一點也不覺得狼狽,隻覺仿佛月光下馬上就要羽化的仙人。

躲在暗處的那個單薄身影終於忍不住動了動,還沒走出去,念香已經緩緩轉過頭來,漆黑的眼眸一下子攫住了他的身影。司馬朝柳想不到他感覺這樣靈敏,嚇了一跳,最後咬了咬牙,捏緊手裏的盒子,慢慢走了出去。

“你……一天沒吃東西了,我給你帶了一些飯菜。”朝柳輕輕說著,把食盒放去地上,打開,裏麵是兩個饅頭和一些冷菜,還有一壺冷茶。

念香微微一笑,柔聲道:“謝謝,可是我不餓。”

朝柳呆了一下,忍不住坐到他身邊,靜靜看著他平靜的容顏,心裏不由自主生出親近之意,輕道:“姐姐她……都快急死了。她向來是衝動的性子,這次竟然能忍住不出來,我很驚訝。所以我來給你送飯。那個……你別擔心,我和娘都在勸爹同意,我……我覺得你和我姐很配!”

念香笑了起來,定定看了他一會,他與習玉很像,不過卻比她沉穩很多,而且目光睿智,雖然還有些稚氣,但想必長大之後一定是個佳公子。他說道:“你叫……朝柳,是吧?你姐姐經常和我提起你,說你十分聰敏,小小年紀就有才子之稱。”

朝柳臉紅了一下,低聲道:“可是我寧願和姐一樣快意江湖,偏偏我怎麼也學不好劍法,胡楊師父總說我笨。”

念香搖了搖頭,“人總有自己擅長的和不擅長的,你這般聰敏,就是讀書考取功名的材料,練武不過是強身健體而已,不可作為主業。放棄自己擅長的,那是愚蠢的行為。你姐姐擅長的就是習武,你擅長的就是讀書,不一樣的。”

朝柳點頭,“我也知道,可卻很羨慕,那大約是我永遠也體會不到的感覺吧。”

念香見他眼睛裏流露出羨慕失落的神色,不由說道:“若你願意,待你行過弱冠之禮後,我可以帶你四處遊玩,體驗江湖。”

朝柳興奮的眼睛晶晶發亮,“真的?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朝柳看了看天色,急忙站了起來,“我該回去睡覺了,不然明天師傅又要說我偷懶!念香大哥,你放心!明天我一定幫你和爹說好話!飯菜我留在這裏,你要是餓了就先吃點,明天早上我一定早點過來給你換新的!”

說著他就急急跑走了。念香微微勾起嘴角,他在某些方麵和習玉很像,沒有什麼防備心,喜歡一個人就立即表現出來絕對不會隱瞞,但他又比習玉柔和一些。司馬家的人,對感情的表達都直接而且不顧後果,想必那個司馬老爺也是一樣……

他正想得出神,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念香何等耳力,立即聽出此人功力深厚,他甚至不用回頭都能猜到是誰。果然,那人走來他身旁,停了一會,才道:“你膽子很大,知道我在這裏還敢來。”

念香頓了頓,才輕聲道:“胡楊前輩,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胡楊哼了一聲,傲然道:“你不用問,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念香沉默了,此人是玉色峰的宿敵,也是傳言害死自己母親的凶手,要說他不恨他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在看到他第一眼之後,自己就從心底想拜服這個人。他是所有江湖人的一種狂妄的夢想,是一團火,一隻鷹,一股放蕩不羈高傲決然的風。他做盡了所有人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任何道德的規範在他眼裏就是狗屎,他永遠以自己的觀念看待對錯。這樣的人,要說他折磨一個女人到死就為了碧空劍訣,他真的不願意相信。

胡楊怔了良久,才輕輕說道:“蘇浣香……是我胡楊一輩子最愛的女人。我寧願自己死一千次,也不願傷她一根頭發。”

念香想不到他會突然對自己說這些,不由愣了一下,胡楊張狂地笑了起來,“怎麼?沒聽過別人大膽地說愛?愛就是愛,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很丟人嗎?老子喜歡誰就要大聲說出來!”念香笑了笑,低聲說道:“不,我隻是有些驚訝,畢竟我母親死得離奇,作為兒子,我想知道原委,不算過分吧?”

胡楊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我胡楊一輩子絕對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她的事情!唯一的遺憾,就是她已為他人妻,最後的一刻,我沒有能夠帶她走!”

他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那是一種蒼涼的感覺,豪情萬丈,最後卻落空。日夜思慕的那個人,他沒有能夠握住她的手,從此獨自空對冷月,杯酒滴相思。

念香低聲道:“那段過往,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你……能告訴我嗎?”

胡楊忽然長歎一聲,轉身就走,“一切都過去了,如今再提起來已經沒有意義。你過好自己的日子便可以了!上一輩人的事情,與你們無幹!我那嬌貴的徒弟,以後就交給你了!”

念香急忙回頭,可他腳程極快,竟然已經消失在路盡頭。那一段過往,真的要從此塵封,永遠也沒有得知的機會嗎?可是,至少知道了,母親不是被他害死的,甚至,或許還是相愛的……

他再沒有想下去,胡楊說得對,過好眼下的日子就可以了。猜測各種各樣,可是事實隻有一個,他何苦為自己添心事?

在念香跪到第三天的時候,習玉終於無法忍耐了,她衝去父親的書房,打算不顧一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然後憤然離開。她用力推開門,誰知父親竟然坐在軟凳上撫摸著玉佩發呆,見她來了,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忽然哼了一聲。

“才三天而已,當真便宜了那小子!”他冷冷說著,披上外衣走出門,一直往前庭走去。

念香依然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裏,隻是略顯狼狽了些,畢竟三個日夜不睡,而且一直跪著,任他功夫再好,也有些吃不消。他見司馬老爺急急走過來,忍不住悄悄勾起了嘴角,當下抬起頭,對上他冷冷的目光,念香沒有說話,但誰都可以看出他眼底的堅決。

司馬老爺看了他一會,終於開口問道:“你要拿什麼來娶我的女兒?光是嘴上說說誰都會!難道要我把女兒嫁給你,然後四處漂泊嗎?”

念香從懷裏取出早已準備好的聘金,“晚輩在洛陽是開古琴私塾的先生,日子自然不如宰相府那樣寬裕,可是絕對不會讓小姐餓著凍著!”

司馬老爺卻不看他的聘金,隻是昂著腦袋說道:“我不管你是做什麼的,我隻問你憑什麼來娶我女兒?”

念香怔了一下,忽地恍然大悟,他叩首至地,朗聲道:“晚輩發誓,此生隻愛小姐一人!絕不變心!”

司馬老爺的臉色終於緩和了許多,他一把接過聘金,也不看,直接塞進懷裏,轉身就走,一麵吩咐身後的家丁,“去!將官人扶進廂房休息!”他頓了頓,又道,“休息幾日……然後準備大婚!”

習玉喜極而泣,撲進父親的懷裏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司馬老爺先是狠狠瞪了她幾眼,漸漸地緩和了神色,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頭發,輕聲道:“你向來任性,以後嫁人了可不許再這樣。我早知生女外向,真真無法!以後就是受了委屈,也別回來哭訴,不然別怪爹嘴巴毒。”

習玉緊緊抱住他,連連點頭,司馬老爺替她理了理亂發,“去吧,我知道你急著去陪他。隻是別忘了我這個老父親就好!”

習玉又抱了他許久,終於轉身向念香飛奔而去。他有些狼狽地站在那裏,衣服上滿是塵埃,可是,他卻露出了一個最溫柔美麗的笑容,張開雙手等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