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九章 喜樂吟(2 / 3)

習玉頓了良久,才道:“你……為什麼不願意同我一起去杭州見見父親呢?他這些年嘴上雖然不說,可是心裏一直在惦記著你們母子。”

韓豫塵仰首望天,輕笑了起來,“他已經有他的生活,成了人人尊敬的好宰相,而我們則落魄江湖,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了。家母當年離開也是毅然決然,從來沒有想過回頭。她收養了兩個孤兒,一個是我大哥,一個是我妹子翠翠,這些年雖然有苦有甜,但最終還是苦盡甘來,所以我們都不想回頭。我們過慣了江湖快意恩仇的日子,隻怕無法習慣官宦家族的貴氣。習玉妹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其實,我知道有你這樣一個妹子,心裏已經十分高興了。”

習玉見他態度明確,深知不好再勸,隻得說道:“可是……你難道忍心他老人家一個人孤零零地思念你們,不知你們的死活?”

韓豫塵沉吟半晌,忽然從腰上取下一個玉佩遞過去,“你拿著這個,這是當年父親送給我母親的。你交給他,就說這麼多年,什麼恩怨情仇都已經不存在了。如今他好,我們也好,這樣就夠了。日後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去看望他老人家……但不是現在。”

習玉接過玉佩放進袖袋裏,點了點頭,張開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韓豫塵微微一笑,柔聲道:“咱們相識那麼久了,你一聲大哥也不願叫我嗎?”

習玉忍不住輕輕叫道:“大哥,保重!我們一定能再見的。你要幸福!”

韓豫塵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有什麼困難,不要忘了去朝鶴宮找我。記住,你有一個大哥隨時記掛著你。”

習玉重重點了點頭,韓豫塵終於帶著黎景轉身策馬離開,身影漸漸消失在路盡頭。

念香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咱們走吧,早點向你爹說明一切,我才能安心。”說著,他又笑了起來,“原來他竟然是你大哥!我與他相識數年,竟然一點也不知道。習玉,看來你我真的有緣。”

習玉勾起嘴角,輕輕一甩馬鞭,兩匹馬向前跑去。她大聲道:“我一定要父親同意!我相信他一定會同意!”

傍晚時分,看門的趙伯正捧著自己的晚飯往後院小屋子裏走。走過回廊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隱約的哭聲,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夫人又開始哭了,自從出門尋找大小姐的老爺回來之後,夫人幾乎天天都以淚洗麵。大小姐到底去了什麼地方?他是看著她長大的,知道她和老爺一樣,都是一副倔脾氣,決定了的事情,十匹馬也拉不回來。是不是他們父女倆鬧什麼矛盾了?

去年下人們都在傳大小姐鬼迷心竅喜歡上了一個傻子,然後老爺因此大怒,把那個傻子關去了柴房,還把所有傳謠言的下人通通打了一頓板子趕了出去。結果關去柴房第二天,大小姐和那個傻子就不見了,聽說老爺派去看守大小姐的幾個壯丁都被揍得斷手斷腳,那時候大家才知道大小姐的武功原來這麼高。

哭泣聲漸漸低了下去,風裏傳來小少爺低低的安慰聲,趙伯歎了一聲,還好,小少爺向來懂事穩重,還不至於讓夫人傷心到絕望。

他走到自己的小屋子前,正要開門,忽聽大門那裏傳來砰砰的敲門聲,似乎很急切的樣子。他嘀咕了一聲,這個時候有誰會來宰相府?

“來了來了!”趙伯顫巍巍地跑過去,拉開門鎖問道:“誰啊?知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他的話忽然斷開,不可思議地瞪著門外的人,怔了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習玉對他微微一笑,低聲道:“趙伯,好久不見。”

趙伯呆呆地看著她,她身後還站著一個俊美儒雅的年輕男子,兩個人都是微笑地看著自己。他忽然從喉嚨裏發出一個怪聲,扯著嗓子叫了起來:“老爺!老爺!夫人!大小姐……大小姐回來了!”

他喊完沒過多久,隻聽一陣乒乒乓乓,然後前廳的門被猛然推開,穿著便服光著腳的司馬老爺急急從門內衝了出來,他甚至顧不得換衣服,不可置信地跑過來,一看到習玉,他先是極其激動,然後一眼看到她身後的念香,他一怔,立即冷下臉。

“你還回來做什麼?如果我沒記錯,你我已經斷絕父女關係了!”

司馬老爺刻意背過身體不看她,沉聲說著。話音剛落,卻聽後麵傳來一陣令人心碎的哭泣聲,原來司馬夫人和司馬朝柳也跑了出來,夫人一見到習玉,頓時什麼也顧不得,撲過去將她抱進懷裏,哪裏還管她身後站著什麼人。

習玉柔聲安撫著母親,又和滿臉欣喜的弟弟說了兩句話,她的神情始終是平靜淡然的,然而眼睛裏卻閃爍著堅定的光芒,絕對不容駁回的堅決。一直到司馬夫人終於平靜了一些,她才低聲道:“朝柳,你先把娘扶進去,我有話和爹說。”

司馬朝柳雖然平時穩重,畢竟還隻是一個未滿十五的小孩子,他先答應了一聲,然後又天真地問道:“姐,這次你不會再走了吧?別走了,留下來吧!我還等著你教我後麵的拳法招式呢!師父總說我不是練武的料子,說我笨。”

習玉笑了笑,柔聲道:“你放心,我一定教你。你先扶娘去休息,給她喝點水。”

司馬朝柳聽話地將娘扶去了內屋。習玉轉頭望向筆直站在那裏的父親,他的肩膀分明在發抖,卻硬是不看她不與她說話。習玉吸了一口氣,從袖袋裏取出韓豫塵給自己的玉佩,大步上前,輕聲道:“……爹,我這次來是有兩件事。”

司馬老爺厲聲道:“你還叫我爹?!你真的把我當爹嗎?!”習玉倔強地抿起唇,半晌才說道:“無論如何,你總是我爹,你生我養我,我敬你愛你,此生都不變!”

司馬老爺猛然轉身,死死瞪著她,良久他才說道:“我說的話,你從來也不聽,我為你好,你從來也不覺得!你總是這樣任性妄為!你要我司馬家的麵子往什麼地方擱?你是要所有人都來笑話你,笑話你爹?”

習玉有些急,張嘴就想反駁,肩上忽然被人輕輕一扶,卻是念香。

她急忙輕道:“念香!我……”

念香輕輕捂住她的嘴,低聲道:“你別說話,我來。一切都交給我。”

他緩緩走過去,深深對司馬老爺鞠躬,沉聲道:“司馬老爺,晚輩泉念香,玉色峰人士。初次造訪,實在魯莽,還請見諒。”

司馬老爺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俊朗儒雅的麵容,是那個傻子?他見念香談吐文雅,氣質高潔,心下本能地起了好感,然而一思及為了這個小子,搞得司馬家雞飛狗跳,忍不住又沉下臉來,冷道:“你來做什麼?我不認為我們有什麼好說的。”

念香忽然跪下來,叩首至地,沉聲道:“晚輩自知身份低微,不該高攀宰相千金。但晚輩對司馬小姐實在情有獨鍾,晚輩不敢保證能讓小姐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一定竭盡全力絕對不會讓小姐受一點苦!請求司馬宰相將小姐托付給晚輩!晚輩縱然粉身碎骨,也絕不讓小姐受半點委屈!”

司馬老爺怔了半晌,忽然哼了一聲:“荒唐!”他拂袖而去。

念香朗聲道:“宰相倘若不同意,晚輩便一直長跪不起,以示誠心!”

司馬老爺猛然停下,良久,他才低聲道:“你敢威脅我?好大的膽子!你以為我會怕?習玉,你給我進去!沒有我的吩咐絕對不許你出來!否則就給我離開司馬家,永遠也別回來!”

習玉跺了跺腳,轉身就要朝念香那裏跑去,他忽然沉聲道:“習玉!聽你爹的話!”她呆了一下,卻見念香眼睛裏麵含著笑意,定定地看著自己,好像在說:對我有點信心!都快成功一半了!

她無奈,隻得跟著爹進前廳,門“砰”的一下關上了。

司馬老爺快步向前走著,習玉心神不寧地跟在後麵,整個心思都飛到了跪在前庭的念香身上。司馬老爺忽然停了下來,轉身看著她,半晌才道:“你說這次來有兩件事,一件隻怕就是提親吧?另一件是什麼?”

習玉這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抓著韓豫塵給自己的玉佩,她急忙把玉佩遞給爹,輕聲道:“還有一件……我遇到了大哥。”

司馬老爺手一抖,竟然將玉佩抖到了地上,他臉色陡然變得慘白,急急彎腰去撿玉佩,習玉早已撿起來放到他手上,又道:“他……很好,叫我轉告爹不要再擔心他們母子,他們一切平安,以後有緣總會再見的。”

司馬老爺顫抖地撫摸著玉佩,麵上神色忽陰忽晴,似緬懷似傷感,良久,他眼角忽然滑下一絲閃亮的物事,轉瞬即逝。習玉默默看著他,十七年,她從未在爹臉上看到這種纏綿痛楚的神色,好像整個內裏的魂魄都在震撼,常年沉穩的目光也終於破冰消融,化作劇烈的漣漪。她的父母向來相敬如賓,她甚至以為爹是永遠也不懂得愛一個人是什麼滋味的,原來,不是不懂,隻是已經失去了。

那一瞬間,她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有些嫉妒,有些酸澀,更多的卻是遺憾。他當年沒有勇氣追隨自己的幸福嗎?不,他是有勇氣的,沒有勇氣的人是那個離開的女子,他找了十年,最後無路可退,隻能屈從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