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對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猶豫著說道:“快則十天,慢則一個月。”
習玉一聽還要這麼久,當下再不說話,對那二人拱手道謝,牽著馬轉身撥著枝葉往回走了。
那二人等她走遠了,其中一人忽然歎道:“郭兄,你為什麼要騙她?朝東走那個渡口,是去相反方向的吧?”
姓郭的男子撥了撥火堆,他沉吟良久,才道:“你看她的模樣,分明有仇恨,是要去找玉色峰的人算賬呢。難道要我把她間接送去黃泉路嗎?她才多大?比我家丫頭大不了多少,年紀輕輕,應該趕快回家和父母團聚,而不是跑出來自尋死路。”
那人笑了起來,將剩下的兔肉塞去嘴裏,一麵說道:“你倒好心!隻是當心小丫頭回頭恨你!”
郭姓男子也不答話,轉身又拾了一些樹枝丟去火堆裏,忽聽後麵傳來一個輕輕細細的聲音,非男非女,陰森森的:“你倒好心,將老宮主到手的獵物放跑。你不讓她去黃泉路,不如你替她先走一步吧?”
那兩人大驚,剛要抽刀質問,忽然脖子上一涼,嗖地一下,兩顆腦袋居然就這樣生生被割了下來!屍首撲倒去火堆上,發出焦糊的味道,腦袋滴溜溜地滾了好遠,忽然被一隻腳踩住,那隻腳穿著精致的皮靴子,邊上還繡了花,甚是女氣。
順著腳向上看去,卻是一個身量甚高的男子,他穿著黑色的袍子,上麵繡著許多蝴蝶花朵,眉毛修長,雙目妖嬈,竟然陰柔之極。他手裏抓著兩把刀,還在那裏甩來甩去,將上麵的血跡甩幹淨。
“真是,馬上都要到玉色峰了,卻給你們兩個狗崽子破壞!”他軟軟地抱怨,刷刷兩聲,將刀收回腰間的鞘裏,將腳下的人頭隨意一踢,然後把手放去口中,吹了一個響亮尖利的口哨。不一會,隻聽腳步聲陣陣,竟然有五六個人從暗處奔出,拱手圍在他身邊。
“你們幾個,回去稟報老宮主,就說出了意外,司馬習玉由我在路上解決,絕不會留一點痕跡。你們幾個……跟我走。不能讓她出了這個森林!”
他剛說完,旁邊就有一個人怯怯地說道:“可是……周長老,老宮主好像交代了要活捉回去有話問她……她是那個人的徒弟啊……”
陰柔的周長老微微皺起了眉頭,歎了一口氣,“真是麻煩,我知道了!我馬上捉她回玉色峰!你們先回去待命!”
那些人答了個是,紛紛隱入黑暗中。周長老翹起蘭花指理了理頭發,這才慢悠悠地向前走了幾步,身體一縱,跳上一棵樹。別看他那般女裏女氣地,動作卻利落之極,絲毫也不拖泥帶水。
遠遠看到習玉牽馬朝林中一個水潭走去,看起來似乎是打算沐浴一番,他微微一笑,無聲無息地潛入黑暗中,朝那個方向走去。
雖然此時方值盛夏,水潭裏的水依然冰涼徹骨。習玉先把馬牽了進去,替它洗去滿身的塵埃。然後四處看看,確定沒人,她將頭發散了開來,脫去外衣,穿著小衣跳去水潭裏。
水很冷,凍得她一個寒顫,急急忙忙地趕緊搓洗頭發和身體,又怕突然來人,又冷。她那匹黑馬在水裏噴鼻子,親熱地把腦袋靠去她身上。習玉把洗好的頭發編起來,抬手摸了摸它,正要上岸,忽聽旁邊的樹林裏傳來一陣輕微的枝葉拂動聲。
習玉吃了一驚,急忙躲回水裏,厲聲道:“誰在那裏?出來!”她將短劍緊緊攥在手裏,警惕地盯著那片黑暗處,隻待一有異動便出手。誰知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妖嬈的笑聲,“你往哪裏看呢?”
習玉倒抽一口氣,本能地反手就是一劍,濺起無數水花,眼前忽然一花,一個黑衣人輕輕一縱,竟然從她頭頂翻越過去,一把抓住她放在水潭邊的外衣,隨手一拋,竟然丟進樹林裏。習玉心中一凜,卻見那人笑吟吟地站在岸上看著自己,麵容嬌媚,卻是個陰柔異常的男子。
“好了,沒衣服的女人就不能亂跑啦。乖乖和我走吧,聽話一點,我便不折磨你。”那人拍了拍手,示意她上來。
習玉冷冷看了他半晌,緩緩說道:“你是誰?”
周長老歎了一口氣,“怎麼個個都那麼多廢話?你不是要去玉色峰嗎?乖乖跟我走吧,老宮主在等著你呐!你該慶幸,如果不是老宮主有話要問你,你方才早死在我手上了。”
習玉一聽玉色峰三字,心跳陡然加快,忽然又起了疑心,冷道:“玉色峰的人來找我做什麼?你們老宮主有什麼事要問我?”周長老不耐煩起來,急道:“你要再廢話,就算你是女人,我也不會手下留情了!本來你是胡楊的弟子,玉色峰見之是必殺的!現在能讓你多活幾個時辰,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你不要如此不知好歹!”
習玉恍然大悟。原來為了師父!隻怕也是為了碧空劍訣!她沉吟半晌,沒有說話。
周長老用力拍著手,厲聲道:“你上不上來?不要逼我動手!我沒那麼好的脾氣可以由著女人胡鬧!”
習玉忽然抬頭看著他,目光中滿是不屑與冷酷,隻聽“忽啦”一聲,她從水裏站了起來,濕透的小衣粘在身上,勾勒出她柔媚的曲線,月光下看起來是那麼美麗,連一向對女子不屑一顧的周長老都有瞬間的怔忡。
“鏗”的一聲,她抽出短劍,月光透過它半透明的刀身灑去她麵上,她眼底的光芒比它還要冷冽。
“我有兩個殺你的理由,”她森然說著,“一,你好大膽子,竟然偷窺我沐浴。二,你好大的口氣,竟然敢來威脅我。”
她緩緩朝岸上走過來,周長老想不到她竟然毫不在意身體被人看光,不由驚慌起來,退了一步,急道:“你要做什麼?好不知羞恥的女子!竟然赤身露體!實在有傷風化!”
習玉踏上岸來,腳底殘留大攤大攤的水。她橫劍於胸,冷道:“沒有關係,看到我身子的人,馬上就會死!”她甩了甩劍上的水,身上的小衣仿佛第二層皮膚,沒有一點遮擋的作用。她腰身一扭,手中短劍猶如一條銀龍,呼嘯著朝周長老纏了上去。
周長老又是驚又是羞,也不知眼睛往該哪裏看,手忙腳亂地抽出雙刀抵擋了下去,“叮”的一聲,刀與劍撞在一起,習玉身體猛然逼上,硬是壓得他後退了好幾步,差點撞去一棵樹上。
她忽然嗅到他刀上的血腥味,心中不由一凜,厲聲道:“你剛才殺了人?你殺了誰?”
周長老一掌揮開她,手裏的雙刀開始轉動,原來他的刀柄上有鐵鏈拴著,隨時可以拋出當作暗器。忽聽“嗖”的一聲,他拋出了一把刀!電光火石,那一刀奇快!無聲無息地削向習玉的脖子。
他笑道:“不過是兩隻習慣多管閑事的狗崽子而已!下一個就是你這不知廉恥好歹的丫頭!”
習玉忽然轉了一圈,也不知她如同動作的,周長老的刀竟然被彈開,倒插去一旁的泥地裏。她忽然將劍舉向天空,森然道:“要殺你的理由有三個了!三,為了那兩個無辜受害的好心人報仇!”
周長老猛然瞪大了眼睛,他眼前沒有人影,隻有一片又一片的劍光,仿佛無數條銀龍,張牙舞爪地盤旋著,隨時等待將他撕咬扯爛,他哪裏見過這種古怪劍法,當下竟然呆住,手足無措。卻聽習玉厲聲道:“著!”
他眼前忽然一片血紅,跟著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張口狂呼起來,伸手狀若瘋癲地在眼前揮舞著,可是什麼也看不見。
“啊!我的眼睛!眼睛!”周長老用力捂著臉,鮮血從指縫裏麵汩汩湧出。
習玉一個回旋,將劍上的幾滴鮮血甩去,冷道:“隻是我答應過師尊不可亂殺人,今日暫且放了你,廢你一雙招子足夠了!”
周長老在地上哀號著,習玉看也不看,快步走去林間,找到被他拋出的衣物,迅速穿上,回身剛打算走,忽聽耳後風起,她急忙一讓,誰知還是遲了一步,後脖子硬生生被劃了一刀,一陣火辣辣的劇痛。她又驚又怒地回頭,卻見周長老滿臉是血,手裏的雙刀不顧一切地胡亂飛舞著,口中淒聲叫道:“你這個賤人!今日你不殺我,他日我必然加倍報複回來!”
習玉反手去摸自己的脖子,觸了一手血濕,那道傷口似乎砍得很深。她見此人如此凶殘,死不悔改,不由殺機大起,真想提劍上去將他斬成兩半,可是胡楊的話卻回響在耳邊:“我年輕之時,吃了許多大虧,隻因我殺機太重。吞日短劍給你,希望你行走江湖能夠做到不殺一人。你不聽我的話,不肯殺林玄中,其實我很欣慰。習玉,你寧可將別人打成殘廢,也不要輕易去殺人,人命背負起來,太沉重了。”
周長老還在那裏亂揮飛刀,周圍的枝葉被他砍了大半下來,他滿臉是血的模樣看上去恐怖之極。習玉咬了咬牙,輕聲道:“不殺他,他日後必然要殺更多的人……”她攥緊了手裏的劍,忽然橫了心,上前一步,短劍猛然揮出!
“撲”的一下,他揮刀的右手被齊肩砍下,周長老痛呼一聲,忽然沒了聲音,一頭栽倒昏死過去。
習玉怔怔地收劍,愣了很久很久,才急忙過去撕下他的衣服將他肩上的傷口包紮起來。
“我……聽從了教誨……我沒有殺人,師父!”她喃喃說著,然而她第一次出手真正給了人一個無法挽回的身體傷害,她的雙手抖得連劍也拿不住了。匆匆包紮一番,她飛身上馬,急急離開了這裏,仿佛要逃離什麼可怕的物事一般。
人的身體,原來可以無比堅強,也可以如此脆弱,隻需要一劍,就能夠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習玉怔怔地坐在馬背上,後脖子上的傷口越發疼痛起來,她扯下袖子胡亂包紮起來。可是,她手和胳膊上還有許多血,是方才斬下他胳膊時濺上去的。
習玉用力在衣服上搓著手,眼中一痛,淚水莫名其妙地湧了上來。她既不想練成什麼神功,也不想殺人,她原本隻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這樣單純的願望,到如今看起來卻無比困難。
念香,你究竟在哪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踢了一下馬肚子,令它飛快地奔跑起來。總之,上天入地,都要將他尋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