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七章 不能羞(2 / 3)

“你要去找他,從此就不要做我女兒了!司馬家沒有你這樣叛逆的女兒!”

她隻有深深地跪下去,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地麵,一個字也不說。

“……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頭!”

她淚流滿麵,隻有用力磕了三個頭,站起來轉身就走。父親在後麵嘶聲道:“你……你不要後悔就好!放棄從小的錦衣玉食,去追隨一個虛無縹緲的幻相,你不是我女兒司馬習玉!”

她怔了半晌,才輕聲道:“縱被無情棄,!”

父親終於撐不住流出眼淚,卻倔強地背過身子不再看她。她深深看著那已然蒼老的背影,許久許久,終於轉身離開。

她不能盡孝,她不能保護自己的朋友。她或許什麼也做不到。可是,除了這樣不顧一切向前走,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回頭了,她從此一輩子也會看不起自己,一直向前衝,她也看不起自己。

兩難,她選擇一種,便要失去另一種幸福。

這個世上,果然是沒有完美的嗎?

她永遠也不知道,在她抱著必死決心前往玉色峰的時候,同樣也有一個人滿心焦急惶恐地趕赴杭州。一南一北,長長的地平線,令他們的影子越分越開,仿佛,永遠沒有接觸的那一天。

今夜的月光很亮,念香坐在窗前,點了一盞油燈,就著月光與燭光,安靜看書。四下裏寂靜無聲,隻有盛夏的蟬鳴僚亮顫抖。

他翻了一頁過去,手指忽然停在紙張邊緣。他抬起頭,麵無表情,卻忽然低聲道:“如此深夜。有什麼事?”

窗台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黑影,他穿著黑衣,半邊臉也被蒙住,隻能看到一雙明亮的眼睛。他忽然半跪了下來,低聲道:“老宮主有話轉達,小宮主從未曆練過江湖,於人情世故甚為不通,更不談威信一說。故此,命小宮主三月內不得回玉色峰。”

念香原以為爹會派人來指責他沒有傷害沈小角的事情,誰知他居然叫自己三個月內不要回玉色峰?這是怎麼回事?他不由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那人繼續說道:“小宮主現在人在金陵,真是太巧了。老宮主交代,此次如果要回玉色峰,須得帶上江南雙生的人頭,以此為據。”

江南雙生?爹還沒忘了四年前他們一場無心之說?江南雙生算得上江南赫赫有名的人物了,這兩個武林書生,平日裏沒事便杜撰寫書,編了一套又一套武林胡話,把江湖裏大凡有名的人物都開涮了一遍。這原本也隻是無聊酸儒的戲弄而已,大家笑笑也就過去了,誰知四年前,他們忽然寫了一篇名為《論玉色峰之神通廣大完全狗屁》的文,在裏麵大拿玉色峰的人說事,將泉老宮主杜撰成一個小心眼,善於嫉妒的人,更將當年蘇浣香之死編得離奇古怪,極盡誇張之能事。

這篇文令整個武林拿玉色峰說笑了好一陣子,爹當時雖然沒有任何反應,但念香非常明白他的為人,泉豪傑是個別人不犯我,我也會去犯人的人,更何況江南雙生是指名字罵來了臉上。選擇在四年之後動手,果然厲害,讓人猜不出究竟是誰下的手,既泄了憤,又撇清關係。

念香沉吟半晌,忽然轉頭去看那半跪在外麵的黑衣男子,看了一會,他忽然奇道:“葛長老?你是葛長老?爹怎麼會特地派你千裏迢迢來找我?”

玉色峰那麼多人,葛長老好歹也算長老級別的人物,這種跑腿的事情,怎麼會由他來做?念香突然覺得有些奇怪,沈小角一事爹居然沒有半點指責,又忽然叫他不要回玉色峰,這些行為實在異常,爹以前絕對不會這樣貿然行事的!

葛長老眸光微微閃爍了一下,卻不說話。

念香見他如此,料定其中有鬼,當下立即起身,笑道:“泰山派一事我還沒和爹說呢!不如我先回玉色峰,江南雙生的事情下次我再來辦。”

葛長老忽然撲地跪下,沉聲道:“請小宮主不要貿然行事!老宮主說了三月內不希望在玉色峰見到您!請您不要任性!”

念香笑道:“我回家又是什麼任性了?葛長老,你這樣一說我卻不明白,爹從來不會叫我不要回去。難道你在騙我?”

葛長老急道:“屬下怎敢?!”

念香忽然沉下臉來,冷道:“既然不敢,你還攔著我做什麼?退下!”

葛長老閉上眼,似乎在掙紮著,過了一會,他猛然叩首至地,低聲地急切地說道:“小宮主!屬下……實在不忍隱瞞!老宮主吩咐過,絕對不允許你最近回玉色峰!隻因,早有探子探得有一個人在火速趕往玉色峰!老宮主不希望你遇上她……所以,派屬下前來拖住你!屬下尚有私心!實在不忍見司馬姑娘為小宮主傷心傷神……小宮主,你若是一定要去,那麼便把我打傷,追上去吧!”

念香大驚,喃喃道:“她……她去玉色峰?!”

葛長老幹脆橫了心,急急說道:“小宮主,司馬姑娘對你情深意重,屬下都是看在眼裏的。你走火入魔那段日子,若不是司馬姑娘悉心照料,隻怕我等尋著的時候,你早已成了一掊白骨!她這次趕往玉色峰,為了誰,你若再不明白,實在是辜負她一片苦心。老宮主的意思是引她上山,然後直接處理掉!小宮主,屬下地位卑弱,原不配說這些話,可是,屬下隻是不想讓你一直被蒙在鼓裏。屬下妄言了,請責罰!”

念香怔了半晌,葛長老的話不啻於五雷轟頂,震得他心神大亂,一時間無數過往快若流水地從眼前流過,他伸手想抓住一些具體的片段,卻怎樣也抓不住。她,她去了玉色峰……為了他?

他竟不知道自己現在心裏是怎樣的滋味,那仿佛是最甜的蜜,最苦的黃連,最熱的熔岩,最冷的冰,那樣和去一處,最後得出一種古怪的滋味。他緩緩放下書,手竟然在微微發抖,心跳一陣快一陣緩,口中也有些發苦。

“我……我馬上回去!”他將放在桌邊的劍一把抓起,縱身就要跳出窗戶。

誰知葛長老忽然攔住他,沉聲道:“小宮主!屬下隻有盡責……拚死阻攔你了!”

念香猛然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仿佛日照湖水,一派清明,沒有一點猶豫。念香不由抿起唇,心下紛亂複雜。

葛長老淒聲道:“屬下已經因私心而失職,請小宮主責罰!”

念香看了他一會,忽然抬手一掌朝他胸前拍去。葛長老不由閉起眼,等待掌風劈下。誰知肩上卻是被人重重一拍,念香身體一縱,早已竄了好遠,他的聲音從前麵傳來:“不要拿爹的那一套來麵對我!我不是老宮主!”

葛長老急忙回頭,念香早已消失在夜空下,半點痕跡也沒有了。

同樣的月色,照耀在南北不同的地方,此時的習玉,在無邊無際的森林裏迷路了。她騎在馬上,時不時便被低垂的枝葉打中腦袋,最後隻有下來牽著馬一點一點在茂密的樹林裏摸索前行。

玉色峰在哪裏,她根本不知道,師父給她的地圖太潦草,什麼也看不明白,隻能一路走一路問,所有人都是一聽她要去玉色峰便露出恐懼的神色,隻告訴她向北向北……可是她已經在這樹林裏向北走了兩天,到底還要走到什麼時候?

她撥了撥頭發,整整三天沒有沐浴,她覺得自己又臭又髒,比乞丐好不了多少,肚子又很不合作地叫了起來,提醒她昨天最後的幹糧已經吃完,眼下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習玉深深吸了一口氣,隻有埋頭牽著馬往前走,不慎又被一旁的軟樹枝打中下巴,惱得她扯下枝葉當扇子。

一陣風忽然吹過,是誰說的?饑餓的人,鼻子總比常人靈敏,她老遠就嗅到了一股烤肉的香味,當下更覺饑腸轆轆,急忙牽著馬朝香味傳來的方向跑去。

繞了半天,前麵隱約有火光閃現,香味更濃。習玉撥開枝葉,直直走過去,就見前麵是一片空地,兩個穿著短打腰佩短刀的男子正在火堆上烤兩隻野兔。那兩人一見旁邊忽然走過來一個少女,不由也是一怔,再見她麵容秀美,然而卻滿身狼狽,兩眼更是不看人,隻盯著架子上的野兔看,幾乎要露出上來搶奪的模樣。

其中一個麵相較善的男子急忙笑道:“那個……姑娘,你也是趕路人?不如一起來吃?正好兔肉多了。”

習玉一見有人來邀,更不矜持,話也不說,點了點頭就走上去,毫不客氣地接過對方遞給自己的兔子腿,大快朵頤。那兩人見她吃得這般香甜,不由都露出淳樸的笑容,另一人幹脆把自己的兔子撕了一半給她。

習玉搖了搖頭,隻扯了一些兔肉,吃完便抹了抹嘴,吃飽了。那兩人又遞了水壺上來,她也不避諱,張口喝了許多,終於酒足飯飽,她在懷裏掏了半天,取出兩張百兩銀票,放去石頭上,對他倆點了點頭,站起來就要走。

其中一人急忙說道:“這算什麼?姑娘,大家都是趕路人,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快!把錢收走,一隻兔子而已,我們豈是那種小氣之輩?”

習玉搖了搖頭,“我沒東西可以報答,銀票在這裏雖然沒用,不過到了市集上一定會有用。謝謝兩位的招待。”

那人笑道:“談什麼報答!太見外了!姑娘,你給錢,莫不是看不起我們兩個沒錢人?”

習玉見他們這樣說,隻得走過去把銀票收回來,那人又問道:“看姑娘行色匆匆,是要去哪裏呢?”

“玉色峰。請問兩位知道玉色峰在什麼地方?”

她問得淡然,可是那兩人卻立即變了神色,不可思議地瞪著她,半晌,其中一人才喃喃道:“玉色峰?看你年紀輕輕,怎麼與他們扯上關係?”

習玉卻沒說話,隻是看著他們,等待答案。

那兩人無奈,隻得說道:“要去玉色峰,姑娘走錯方向啦。你向回走,出了森林,朝東邊走,會到一個渡口,要渡河才能到玉色峰呢!”

習玉一聽自己走錯了方向,不由大悔,急道:“那……大概還要走多久才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