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十章 雁青(四)(2 / 3)

“走!”咄苾鬆開她,拉著她的手向山頂走去。他目光一掃:“你們沒見到公主麼?”

滿山遍野的人們這才醒悟過來,一起跪下,口稱:“恭迎公主殿下重回突厥!”

咄苾得意地哈哈大笑,他傳過群臣,將另一隻手伸給疊羅施,一手攜著一個,走回自己的行宮。

當日,頡利可汗賜下封號:漢義公主。

很快消息傳到了幾乎所有人的耳朵裏,朵爾丹娜居然留下遺孤,回到了可汗身邊。

奔放的人們開始唱歌跳舞的狂歡,慶祝這一相逢。他們是那麼的善良,轉眼就忘記了小公主曾經給他們帶來的災難。

上了年紀的人開始給年輕人們講那隻白色的鷹的故事。就像在很多年前一樣,人們誠心誠意地企求上蒼:流年不利的突厥可以就此轉機,國運昌隆,萬世長存。

這場狂歡,是半地下的,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個月。喜悅和希望廉價的在牧民心中播撒。

一個月後,如絲的燕草已成茵。

這一個月來,咄苾幾乎一刻也不讓女兒離開身邊,他變得羅嗦了很多,不厭其煩地問她過去生活的點點滴滴。甚至破例讓下人為她準備了漢人的房子,漢人的飲食,他似乎要把虧欠了女兒四十年的愛,在這短短的幾天盡數補上。

至於雁青,她還不是很習慣接受“達達敏爾”這個名字,但已經喜歡上它了,她知道那是泉水的意思,是很美的一個詞。

她漸漸喜歡上了這片土地,比起長安,這裏的天空寬闊了許多。雁青每天穿著突厥的冠飾袍服,看上去俊美可愛,處處招惹著族人們的眼光。

每天的散步,是這一對父女最喜歡做的事情,在父親,是可以和女兒聊聊天;在雁青,則是可以享受到公主的尊榮。

“那些柳樹如果不砍,恐怕有水桶粗了。二十年……二十年了,你娘的仇,還是沒有報。”咄苾站在山巔的一塊大石上,望著北方的茫茫戈壁。

“爹爹”,雁青鼓足了勇氣,激動地叫道:“我們收兵吧!”

咄苾猛然回過頭:“你說什麼?”

雁青直直地跪倒,仰頭哀求:“爹爹,娘不是被所有漢人殺的啊!我們為娘報仇就好了,何必遷怒於那麼多的百姓?再說,娘她也是一半的漢人,爹爹你也是一半的漢人,這樣我也是一般的漢人,至於哥哥,他根本就是漢人……爹,你要算帳,這帳可怎麼算?您難道連我,連哥哥也要恨,也要殺嗎?”

麵對著失而複得的女兒,咄苾實在沒法子發怒,雁青的薄薄的嘴唇,柳葉般的眉毛,和朵爾丹娜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而堅挺的鼻梁,又似乎繼承了自己的英氣。她那麼蒼白,蒼白的讓他這個父親心疼,咄苾輕輕拉起雁青,臉色依舊是和善的:“起來說話,地上全是石頭,不疼嗎?”

他的目光中,是滿滿的慈愛。

那是從李靖的眸子裏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強烈的愛。迎視著這樣的目光,雁青鼻子一酸便哭了出來:“爹爹,不打了,咱們不打了!我們回到敕勒川上,女兒一輩子和爹爹在一起。我們再種起一片柳樹來,沒有幾年,就又有柳枝可折了……”她的鼻翼抖動著,越說越激動:“爹爹高興的時候,我們就圍著火堆唱歌、跳舞;爹爹不開心的時候,我就陪著爹爹,您看見我,就好像看見阿媽一樣……好嗎?爹爹,好不好?”

咄苾沒有說話,但他的心確確實實渴望著回答一個“好”字。

就守著一雙兒女過下半輩子吧!沒有了朵爾丹娜,江山對他來說,又有什麼用處呢?——他終究是年過半百的人了,早已沒有當年一統天下的野心,支持他的僅僅是兩個念頭:維護突厥的統一和報仇。

“孩子”,他摸了摸女兒一頭烏黑的秀發,她的頭發也和母親一樣,很硬,濃密的披在肩頭。咄苾的笑容有一點憂傷:“爹爹本來再也不會有高興的時候了,是你,我的小公主,是你給爹爹帶來歡笑的啊。我會考慮你說的話,放心。”

雁青的眼睛亮起來了,她上前挽著父親的胳膊,走下山峰。

那一夜,咄苾帳中的燈一直都沒有熄滅。

第二天一早,他破天荒的沒有喊女兒出來吃飯,獨自一個人轉到了山下的牧民家中。

帳篷幾乎沒有一頂是完整的,全都經過了幾千上百次的修補,如果有一陣大風,可以想象牧民們的慘狀。咄苾不禁奇怪,他的子民們,是如何經過了這麼多年的寒冬?

咄苾隨手撩開了一頂帳篷的簾子,門裏的女人驚恐萬狀地抬起頭,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孩子,小男孩一看見有外人進來,嚇得哇哇大哭。

隻一眼,那女人便認出了他。她又激動又害怕,連忙跪倒行禮。

咄苾看了看這個“家”,從裏麵看上去和從外麵看幾乎沒有什麼不同,除了帳篷還是帳篷,隻正中鋪著一塊什麼皮毛,破損的已辨別不出是屬於什麼動物的。咄苾歎了口氣,問道:“你是誰?家裏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