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憶海門飛絮。
亂鴉過、鬥轉城荒,不見來時試燈處。
春去。最誰苦。
但箭雁沉邊,梁燕無主。
杜鵑聲裏長門暮。
想玉樹凋土,淚盤如露。
鹹陽送客屢回顧。斜日未能度。
——劉辰翁《蘭陵王》
紅拂的心已經冷了。
她抱著那個女孩兒,孩子太小,先天的不足和產後的跌跌撞撞,她能活下來已經是個奇跡。
那孩子很有些奇怪,自從抱入李府,就一直不哭不鬧,隻圓睜著兩隻大大的眼睛,黑眼珠點漆一般漆黑靈亮。
“紅拂,你在想什麼呢?”李靖輕輕攬住她肩頭,有些害怕的問。
紅拂的麵色如一潭死水,她用力一掙,掙開李靖的手,冷冷望著他:“別碰我,你的手髒!”
李靖沉默了良久,臉色也拉了下來:“你都知道?”
“乖哦,乖……”紅拂哄著那孩子:“相公!我們在一起,有七八年了吧!”
看著紅拂冷冰冰的臉色,李靖忽然感到一陣害怕,他忽然握住她的胳膊:“別這樣,你聽我說——”
“我不聽”,紅拂第一次在他麵前憤怒:“我隻知道,我相公是個忘恩負義的無賴!”
她一轉身,走進內屋。
李靖的手放在懷裏,似乎要拿什麼東西出來。但終究還是忍住,沒有說話,跟著走了進去。
房裏忽然傳出一陣啜泣聲,孩子的啼哭聲,和李靖柔聲的解釋和安慰聲……
六月。
柳樹真的長大了,青翠的柳枝在塞北的藍天下飛舞,柳葉大而舒展,綠的發濃。
咄苾終於回家了。
他的臉瘦了一圈,腮邊長滿了密密的胡子,遠遠看上去,似乎整個腦袋上就隻剩下一雙眼睛,大而幽深。
疊羅施拉著他的手,看上去也是枯黃憔悴。
咄苾鬆開疊羅施的手,順著柳樹的“長城”向前走。
他癡癡地折下一枝楊柳,目光由近及遠地搜索——是在哪棵樹下,白衣的朵爾丹娜對他嫣然一笑?
那春風一樣美麗,嬰兒一般純潔的笑靨。
“到了六月,垂柳可以隨意折來玩的時候,我們的……孩兒……也該……”眼前依然是她羞澀嬌豔的臉頰和滿是憧憬的目光。
“朵爾丹娜——”咄苾忽然拔出刀來,用力向柳樹上砍去。
一棵……
又一棵搖晃著倒下……
“住手!”附近幾個牧人衝了上來,大聲指責道:“你這家夥不想活了嗎?這可是葉護為——”
他們立即認出了咄苾葉護,喝斥聲硬生生頓在嘴裏,一起叩拜下去。
咄苾的聲音沙啞而淒厲:“砍了,傳令下去全部砍了!然後給我燒,燒幹淨了!”
牧人們喏喏地退下,其中一個壯起膽子問:“狼主千歲不是喜歡柳樹麼?”
咄苾用力扭過頭來,一把揪住那個人的衣襟,吼道:“你沒聽懂我的命令麼?給我燒!”
那些柳樹還沒長到碗口粗,一天功夫便砍了個精光。而後焚燒的濃煙三天後才散盡。
草原上每個人都知道了,朵爾丹娜再也不會回來了,也再也沒有什麼王子或者公主……黑煙在牧民們的心頭繚繞,他們從咄苾王的眼睛裏看見了更大的火,更猛烈的燃燒……
唯一什麼都不知道的,隻有那匹“搖光”,它每天在咄苾身邊蹭來蹭去,脾氣小了很多,似乎是在打聽主人的消息。
越是沒有人搭理它,搖光越是焦躁,它和朵爾丹娜在一起這麼久,還沒有長時間地分開過。
怎麼了?難道它已經跑的不夠快了?搖光不服氣的打著響鼻兒。
時間一天天過去,整個突厥國變成了靈幡的海洋。看著痛不欲生的咄苾父子,搖光似乎漸漸明白了什麼,安靜了很多。
它開始拒絕進食,原先油光閃亮的皮毛一下子安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