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因念,繡閣輕拋,浪萍難駐。
歎後約丁寧竟何據?
慘離懷,空恨歲晚歸期阻。
凝淚眼、杳杳神京路。
斷鴻聲遠長天暮。
——宋·柳永《夜半樂》
五九六九,隔河看柳。
當朵爾丹娜真的看見了偶爾刺破寒冬寂寥的一點兩點嫩黃的時候,她像個孩子一樣,高興的喊了出來:“咄苾,咄苾哥哥,快出來看——柳芽兒,柳芽兒!你種下的柳樹真的發芽了!”
咄苾急急忙忙跑了出來,他沒有看見柳芽兒,卻看見了一張興奮的發紅的笑臉,她燦爛甚至有些天真的大笑,拍著手,象草原上的精靈。她有多久沒這麼笑過了?十年?還是更長?
“真美……”咄苾的眼淚忽然湧了下來。
“咄苾哥哥,怎麼了?”朵爾丹娜嚇了一跳,這個鐵打的男人,在那麼多艱苦與屈辱前也沒有皺一皺眉頭,而今天,他絲毫沒有理由的哭了。
“你這樣笑起來,真美!”咄苾雙手捧起她的臉,認真的看著她:“咄苾哥哥太失敗了!你知道我多害怕看你的冷笑麼?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那麼孤獨的笑了,朵爾丹娜,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隻要你笑給我看……”
朵爾丹娜有些不好意思的捏著他的鼻子:“行了!你看你哪點像咄苾王啊?我答應你,隻要你喜歡,我就笑給你看……”
她的眼中灼燒著幸福的光,能笑一笑,又能有人全心全意地看著自己笑一笑,又何嚐不是天大的幸福?
至於做不做向燕雲,又有什麼關係?
“這柳樹長得真慢”,咄苾笑嘻嘻地摸了摸柳芽兒:“什麼時候才能‘同心同折’啊?”
朵爾丹娜臉上紅了紅:“六月吧……”
“我還從來沒有仔細地看過一棵柳樹”,咄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到了六月——”
朵爾丹娜的臉又紅了紅,咬了咬嘴唇。
咄苾忍不住了:“怎麼了你?快說!”
朵爾丹娜的臉紅的象夕陽下的彩霞,她的聲音忽然細的象根頭發絲:“沒什麼……”
咄苾奇怪地打量她一番,用力抓住她的雙肩:“爽快點,快招!你看看你,哪一點像草原之鷹朵爾丹娜?”
他趁機報了剛才的一箭之仇,朵爾丹娜忍不住又是囅然一笑,低下頭,曼聲細語地道:“到了六月,垂柳可以隨意折來玩的時候,我們的……孩兒……也該……”
“你說什麼?”咄苾顯然還沒有準備好接收這樣的消息,幾乎快要暈過去了:“你再說一遍!”
朵爾丹娜俏臉一板:“本座的話,向來不說第二遍。”
咄苾一屁股坐在地上,傻乎乎地看著自己的靴子,好不容易才從這巨大的衝擊裏回過神來,猛然衝起,一把抱起朵爾丹娜,圍著柳樹的長城瘋一樣的跑起來。
“朵爾丹娜,我的朵爾丹娜——”他一跤摔在地上,仍緊緊將妻子抱在懷裏:“你居然不告訴我?從今以後,不許再和人動手,不許勞神,風雲盟的事情就交給你手下那群大俠吧。還有記得不許用輕功,最好也不要騎馬——特別是你的‘搖光’,跑起來總是瘋瘋癲癲的。”
他自己剛像個瘋子一樣地跑了一圈,居然還一板一眼地數落“搖光”。
朵爾丹娜笑盈盈地望著他。
咄苾躺在地上,看著藍天:“我們的女兒,就叫、就叫……”
朵爾丹娜嗔道:“你怎麼知道是女兒?”
“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定是女兒!”咄苾傻笑著,似乎在憧憬夢中的未來:“疊羅施也孤單很久了,先給他個妹妹,再給他生幾個弟弟,然後啊……”朵爾丹娜忍無可忍,捂住了他的嘴……
那天晚上,咄苾在夢中皺著眉頭喊道:“喂,朵爾丹娜,我們的女兒就叫達達敏爾吧!”
看著丈夫的一本正經的麵容,朵爾丹娜忽然覺得很幸福,她終於要成為並享受一個真正女人的生活了……
柳芽兒一天天的綠了。
柳葉兒一天天的滋潤了。
柳枝兒一天天的長了。
塞北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直到三月,黃河的冰才徹底融盡,來往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一個早晨,朵爾丹娜收到了一封信。
“春來染沉屙,恐已不治。望見孩兒一麵,並遇托孤於雲妹。遲來恐陰陽兩隔矣。——紅字。”
咄苾捧著一盅羊奶走進帳篷,關切的問:“你怎麼了?好象臉色不太好。”
朵爾丹娜收起書信:“紅拂她……好象快要不行了,她希望我能去一趟。”
“不許去!”咄苾急道:“你六個多月的身孕啊!”
朵爾丹娜歎息道:“不是隻有六個月麼?咄苾,我去見見她好了,我娘死的時候,若是能見上她一麵,我……”她的頭垂了下去,很快又抬了起來,堅定地望著咄苾。
咄苾還是試圖打動她:“我替你去一次行麼?”
朵爾丹娜搖頭:“她有話對我說!”
咄苾狠狠心:“那好,我們多帶一些人過去。”
朵爾丹娜一笑置之:“你擺明要我和李淵動手麼?”
咄苾又氣憤又無奈,過了好半晌才道:“你以為你是原來的向燕雲麼,可以獨闖千軍萬馬,朵爾丹娜,你有身孕,遇到什麼事情,是不能動手的。”
朵爾丹娜依舊自負:“我們一路悄聲過去,不會有人知道。再說一路上還有風雲盟的人在,出不了事的。咄苾哥哥,你放心,至少還有兩個月,才有人傷得了我!”
“等一下!”門外風風火火闖進一個人,喊道:“你們帶我去吧,我可以照顧朵爾丹娜……”
是宇文素眉,短短幾個月,她已經憔悴的不成樣子,皮膚變得鬆弛,眼角也開始出現了明顯得皺紋,像是老了十歲一樣。
咄苾和朵爾丹娜都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麼,兩個人對望了一眼,朵爾丹娜心想宇文素眉也是孤苦伶仃的女人,既然全心全意的喜歡李靖,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意。再說,紅拂既然快要離世,李靖也是自然要續弦的,宇文素眉自然是極好的人選。
她拉了拉咄苾的手,輕輕點了點頭。
其時,永濟、通濟、邗溝三渠已通,江南河也差不多快要竣工,隋世水利之便當真是前無古人。但是,隋煬帝予智予雄,獨占天下,水路上全是官兵,根本無法通行。他又課天下富人買車馬,征天下兵丁民夫,百姓窮困,生機斷絕,陸路上盜賊四起,也不太平。
咄苾經過多番考慮,決定過沙漠,沿著賀蘭山南下,避開官府與江湖仇家的耳目。
他長年馳騁於阿爾泰山下的大戈壁,對沙漠的熟悉程度,實在非常人所能及。對賀蘭山東的千裏黃沙,確實也不怎麼放在眼裏。他帶了四名隨從,一輛極寬敞舒適的大車,星夜趕往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