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人這一連串的問句,將我們帶入了富有浪漫色彩的神話世界中,其想象新奇,幽默而又嫵媚,問得奇,問得妙。

在詩詞中,向月亮發問,辛棄疾並不是首創,李白有“青天有月幾時來,我今停杯一問之”,蘇東坡有“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等詩詞,但在這首詞中所提到的一些疑問,表達了作者對自然現象的種種大膽猜測,卻是前人所沒有的。月亮圍繞地球旋轉這一科學現象的發現,曾經引發了天文學界的重大革命。而在哥白尼之前的三四百年間,辛棄疾就已經在觀察月升起落下的天象時,隱約猜測到了這種自然現象的本質。先生也為此驚歎不已。

在宋代詞人當中,辛棄疾向來被推為豪放派的代表作家,所謂“豪”,也就是豪縱跌宕、橫絕古今;所謂“放”,也就是雄放恣肆、別開天地。辛棄疾的詞,確實達到了這種境界。他這首用《天問》體寫的詞,通篇設問,並且一問到底,這在宋詞當中是一大創舉,表現出作者大膽創新、不拘一格的氣概。打破了詞的上下闋界限,對月發出一連串疑問。詞的用韻也完全符合豪縱激蕩的感情,讀起來一氣嗬成、勢如破竹。並且多處使用散文化的句式入詞,使詞這種形式能夠更加揮灑自如地表達思想感情,給作品帶來恢宏磅礴的氣勢。

令人解頤

周介存謂:“梅溪詞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劉融齋謂:“周旨蕩而史意貪①。”此二語令人解頤②。

①周旨蕩而史意貪:語出劉熙載的《藝概·詞曲概》:“周美成詞,或稱其無美不備。餘謂論詞莫先於品,美成詞富豔精工,隻是當不得一個‘貞’字,是以士大夫不肯學之,學之則不知終日意縈何處矣……周美成律最精審,史邦卿句最警煉,然未得為君子之詞者,周旨蕩而史意貪也。”②解頤:開顏歡笑。

周濟說:史達祖的詞中,喜歡用“偷”字,這足以定其品格。劉熙載說:“周旨蕩而史意貪。”這兩句話令人會心而笑。

史達祖詞中用“偷”字確實很多,舉幾個例子:《綺羅香·詠春雨》中有“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千裏偷催春暮”;《東風第一枝·春雪》中有“巧沁蘭心,偷沾草甲,東風欲障新暖”;《三姝媚》中有“諱道相思,偷理綃裙,自驚腰衩”;《齊天樂·湖上即席》中有“闌幹斜照未滿,杏牆應望斷,春翠偷聚”;《玲瓏四犯》中有“更暗塵,偷鎖鸞影,心事屢休團扇”等;《夜合花》中有“輕衫未攬,猶將淚點偷藏”;《祝英台近》中有“正凝佇,芳意期月矜春,渾欲偷去”;《齊天樂·賦橙》中有“犀紋隱隱鶯黃嫩,籬落翠深偷見”。

如果隻是看每篇詞中的“偷”字運用,會發現其實有諸多妙處,或者是將物寫活,或者精細入微地刻畫出詞中人的動作神態,或是其所思所想,但當這個字出現頻率太高的時候,讀者就會產生類似聯想。更何況在曆史當中,史達祖一直被人們詬病:權臣韓侂胄掌權時,史達祖作為其親信出任堂吏,擅權專橫,一時間,士大夫中無廉恥者都奔走於其門下,韓侂胄被殺後,史達祖受牽連,遭受黥刑並被流放,不知所終。所以,先生說“史意貪”的說法其實是在譏諷他貪圖一時的榮華而投靠權貴,缺乏貧賤不移的操守。

周邦彥的詞富麗精工,又多有豔語,如《風流子》:“最苦夢魂,今宵不到伊行。問甚時說與佳音密耗,寄將秦鏡,偷換韓香。天便要人,霎時廝見何妨?”又如《青玉案》:“玉體偎人情何厚,輕惜輕憐轉唧。雨收雲散眉兒皺,”顯得非常狎昵,難怪劉熙載稱之“蕩”。周邦彥在政治方麵的操守也讓人懷疑,如他曾寫詩逢迎權臣蔡京:“化行禹貢山川內,人在周公禮樂中。”

人品與詞品往往緊密相連,蘇軾、辛棄疾的人品高,詞品亦高,那麼是否史達祖、周邦彥的人品低下,詞品也是低下的呢,先生沒有明確的答複,但他評價周邦彥“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和對史達祖的《雙雙燕》有著高度評價,似乎並非完全如此,其實這也從另一方麵展現了先生的治學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