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薑夔詞而言,先生或許是出於自身的好惡,或是沒有仔細領會,因此總體評價不是很高。其實,薑夔的詞猶如深穀清泉,悲冷幽咽,一腔真情隱含在冷峻的表象下,不深究是不容易體會到的。
先生對吳文英的詞並不讚賞,評價不高,但吳文英的詞意境變幻多端,場景紛至遝來,且詞中蘊含有一種飽滿而清晰的情緒,因此也不要輕易否定。
先生對辛棄疾是非常推崇的,認為他的豪邁氣魄、性情與風骨都是其他詞人所不具備的,後世模仿他的詞無法得其神韻,因為後人沒有他那種偉大的胸襟氣度,詞作之中豪氣幹雲,後人即便有意模仿,也欠缺了那份渾然天成的氣魄與胸懷天下的坦蕩,最終隻能畫虎類犬、東施效顰。
蘇曠辛豪
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無二人之胸襟而學其詞,猶東施之效捧心①也。
①此處意即東施效顰。
蘇軾的詞曠達,辛棄疾的詞豪爽。如果沒有二人的胸襟而學其詞,隻能是東施效顰。
一直以來,都有“詩莊詞媚”“詩言誌,詞言情”的說法。詩要充滿陽剛之氣,是用來表達誌向的,即便是抒情詩也往往蘊藏著豐富的內涵,將人生誌向暗蘊其中,而詞長短句子混搭,富有韻律,顯得委婉動聽,帶有柔媚感,因此詞是用來專門抒情的。詩更接近於陽春白雪,而詞偏向於下裏巴人。
婉約詞是詞的主流,也是詞的本來麵貌,但在宋代出現了兩位大詞人,他們的風格迥異於此前的諸位詞人,賦予了詞這一文體新的靈魂。這兩個人就是蘇軾與辛棄疾,他們讓豪放詞這個概念在文學史上占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讓詞這一文體從此剛柔並濟。
“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是靜安先生對於二者詞風的總體概括,同時又可以用來借指其性格特征。
蘇軾的性格與李白相似,政治上的失意以及與下層百姓的深層接觸,讓他對社會現實有了更深刻的認識,當這與他曠達的性格以及卓越的文學天賦相結合的時候,一篇篇深邃而又清雄淡遠的詞作就展現在我們麵前了。
蘇軾的曠達其實可以從他的《赤壁賦》中略窺一二:“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嚐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盡,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天地之間,萬物都各有歸屬,如非自己應當擁有,就算一分一毫也不求取。生老病死,富貴榮華,也都不過是生命中要經曆的一個階段,凸顯出蘇軾的這一份逍遙與豁達。
蘇軾一生坎坷多難,但始終都保持著一份自然清新的心態,沒有怨天尤人,而每當朝廷需要他、起用他時,他總是鞠躬盡瘁,有這份心胸氣度,才有了他曠達的詩詞文章。
辛棄疾終生都懷有一腔報國熱血,是擁有文韜武略,久經沙場的英才,他以收拾舊山河為平生之誌,但是南宋渡江後,權奸當道,賣國偷安,還要製造出一片歌舞升平的中興假象,在此背景下,辛棄疾就顯得很不合時宜,滿腔的忠憤之氣無以宣泄,隻好寄情詩詞,慷慨悲歌,我們從耳熟能詳的“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就能感受到那種豪放和無可奈何的悲涼,這樣的胸襟是一般人無法體會的,更是難以模仿的。
蘇軾的詞靠的是絕世才情,是氣度,是哲人的偉大智慧;辛棄疾的詞靠的是胸襟,是沙場鏖兵多年的膽識,是頂天立地的英豪壯歌。這些東西都不是尋常文人靠在書齋裏寒窗苦讀就能領略到的,因此先生說後人試圖模仿他們,不過是東施效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