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時候,她像一縷從舊時代走來的陰魂,好像《胭脂扣》中的如花,帶著舊時的香豔,舊時的妖媚,帶著陰柔的怨氣,帶著墳墓的歎息。舞台上的她好像不是她自己,而像通靈巫女,上身的是她母親,甚至她母親的母親的靈魂,那些陳年的女性靈魂既幽怨又有著生命的活潑,盡管隻能躲在生命之下的角落裏哀歎,卻也一樣有著跳脫的欲望和不甘心的掙紮。在劉索拉的聲音和姿態裏,她們枯萎的腐舊的風情全都複活,她們隱秘的愛與哀愁全都得以釋放。
除卻時而大氣磅礴時而低回婉轉的聲音表現力,她的舞台表演可謂前無古人。她的身姿、手勢、眼神都隨著音樂而動,與她的音樂渾然一體,不是舞蹈,卻比舞蹈有著更準確的情感傳達能力,而這一切動作,又是極其自然的,不含一絲做作,完全是隨心而動。你很難看見一個人有那麼豐富而且自然的肢體語言,有那麼妖嬈嫵媚的麵部表情,有那樣飛波流轉的眼神,很難看見一個人有她那樣忘我地投入。這種投入很可怕,仿佛陰魂附體,而且把觀眾的心神都帶了進去,與她一道去與千百年的靈魂共舞、共哀傷。
同為中央音樂學院1987級的才子,劉索拉與譚盾、郭文景一樣不斷地從民族民間文化中汲取音樂營養,在音樂裏也同樣地顯示出一股陰氣。但劉索拉的陰與郭文景的陰不同,郭的陰是陰鬱,而劉的陰是陰柔;郭的陰來自地域,來自山水,來自童年,來自曆史,而劉索拉的陰則純粹來自身體,來自魂靈,來自女性集體的深層記憶。她的人聲幾乎沒有歌詞,卻唱出了女人心。
縱觀整場音樂會,忽高忽低,大起大落,像極了她的人生;高處高得光華燦爛,低處低得如一隻隱沒的鬼影,而每一個轉折都那麼驚心動魄。
知道郭文景名字的時候,他已經成名很多年;終於聽到他音樂會的時候,又在認識他後很多年。早知道他在國外大名鼎鼎,早知道他著名的《狂人日記》和《夜宴》,但也僅僅是知道而已。實際上,現代音樂的公演機會太少了,而有機會公演的時候,其宣傳力度又往往不能與流行音樂相提並論。所以,獲得公演消息往往是在演出結束之後,於是,我也就要經常對著過氣的消息扼腕歎息。
2007年的第十屆北京國際音樂節節目單裏赫然發現《郭文景作品音樂會》,無論如何不能錯過——就算附庸風雅吧!
這次音樂會演出了交響合唱《蜀道難》、竹笛協奏曲《愁空山》和二胡協奏曲音樂詩《江山多嬌》三部作品。從1987年的《蜀道難》到後來的《江山多嬌》,創作時間跨度整整二十年,二十年的郭文景,就這樣被濃縮在兩個小時裏。而曲目的出場則是倒敘形式的——從現在到並不十分遙遠的從前,我們隨著音樂一點點走進一個人的曆史。
《江山多嬌》是一部命題作文,專門為中國愛樂樂團而作,2007年9月完成。全曲共分為《黎明》《山林》《雄鷹·駿馬》《讚美詩》四個樂章。其實,剛剛拿到節目單,看見這樣的名字,我就隱隱有些擔心,擔心這是一部浮華虛弱的歌功頌德之作。但郭文景畢竟是郭文景,開篇
《黎明》一段,就顯示了郭文景與眾不同的藝術氣質和思想深度。《黎明》雖然用的是四川民歌《太陽出來喜洋洋》的旋律,但是太陽卻不是我們想象中的張揚而轟轟烈烈地出來,而是由細細的弦樂拉出,悠遠、淒美、哀傷,讓人不由得感受到潮濕的難見天日的西南,苔蘚滿地,絲竹叢生。但音樂沒有一味低回,而是逐漸強健起來,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層層彌漫開,如林濤陣陣,如潮水般漸漸卷將上來。太陽艱難地升起,觀眾的情感也就隨之一點點泛上來,最終堵住了胸口。歌頌江山,卻沒有假大空的豪邁,隻有作者對本土的真實感受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