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壓之下的應付技巧是,把很多精讀課文改成泛讀,順便把一些泛讀課文改成精讀。好在,民工學校,沒人深究這些。
這天,翻開語文課本新的一頁,又傻眼了,是一首詩(我寧願把它稱為一首歌詞)——何其芳的《生活多麼廣闊》。單看名字就夠讓人崩潰的,下麵不用讀也知道是什麼路子。如果把它當成詩歌的範本去給孩子們講,分明是在培養一個個小汪國真,不講,又跳不過去。糾結了一晚上之後,我終於步履輕鬆地走向課堂。
先讓孩子們集體朗誦了一遍課本上的《生活多麼廣闊》。讀完,我問孩子們:“你們覺得這首詩寫得好嗎?”
孩子們麵麵相覷了半天,然後一個女孩怯怯地說:“書上寫的,應該是好的吧?”
他們的判斷讓我感到很欣慰——孩子們的猶疑說明他們的直覺沒有被破壞。“好,那大家再聽聽另外一個詩人寫的詩。”接著,我給孩子們讀了海子的《麵朝大海,春暖花開》。讀完,我又問孩子們有什麼感受。“老師,我覺得心裏好溫暖。”一個男孩說。而另一個男孩子說:“我覺得心裏有點酸酸的。”我的心被這樣敏感而美麗的回答搞得微微一顫。
“嗯,你們的感受很細膩。其他人能說說自己的感受嗎?”另一個男孩子不太自信地說:“老師,我覺得像遺書。”我幾乎要被孩子們的敏感感動得崩潰了——這首詩正是海子自殺前的兩個月寫的。“為什麼有這樣的感覺呢?”我追問。“他說祝塵世的人獲得幸福,好像在告別。”雖然依然站在講台上,但我的靈魂已經衝過去擁抱了好幾遍這些敏感通透的小小心靈了!肯定了這些孩子的感受後,我簡單地述說了一下這首詩的背景,然後開始從第一句重新給孩子們讀。“從明天起做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遊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麵朝大海春暖花開”讀完,我問孩子們:“喂馬、劈柴、周遊世界,這幾個詞能讓你們看到怎樣一幅圖景?”孩子們開始爭先恐後地描述——在草原上,一個長著胡子的男人,身邊站著一匹馬。白色的。紅色的。天很藍。很自由。——一幅完整的圖畫被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勾勒出來。
我又問,“麵朝大海”的時候,是否能看見“春暖花開”?這個是否合乎邏輯?
孩子們愣了一會兒,說,海上沒有花。
我接著問:“這八個字放在一起有沒有讓人覺得不合理?”
孩子們說不覺得不合理,很好看。
我又問:“沒有花的時候,心裏會不會看到花?”
孩子們馬上說:“會!”
……
整首詩跟孩子們一起重新解讀完,孩子們的領悟力讓我覺得時機到了,然後就把兩首同樣表達對生活熱愛的詩放在一起對比,問他們為什麼覺得一首好而覺得另一首無味。孩子們又用七零八落的語言把我心中對好詩臭詩的粗淺理解給拚湊了出來,雖然都是大白話,但海子用很多意象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圖畫,而何其芳則用口號讚美。海子的愛在祝福裏。何其芳的愛在號召裏。一個讓人感受到溫暖,一個讓人感覺與己無關。
其實,孩子的感受力真的超乎我們大人的想象,他們的審美直覺因為沒有受到汙染而異常通透,可惜的是,他們還沒有話語權,他們細膩而敏銳的感受往往還沒得到肯定就被一些教條的現成的思維所否定所覆蓋。於是,天然的、充滿生機的大腦,漸漸被自以為是的大人教化成不會自己思想而隻會複述成人語言的機器。
每天被孩子們震撼和感動,同時每天都在眼睜睜看著他們即將被無情地毀掉,真真心痛如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