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睡覺了。我的嗡嗡聲,是耳鳴。
紙頁上有淚斑,還用煙頭燙了一個褐色的洞。這是一個密碼,和萱萱心裏的傷痕一樣,正好盛滿淚水。
臥室突然飄過一陣冷風,日記被風掀動,又翻開新的一頁。後麵的紙頁中間寫了個名字——程遠東。名字被一圈灼痕包圍,那是柳儷用煙頭燙的,像一座監獄。
這才是真正的密碼。
萱萱知道程遠東,他是陳潔瑛的老公,鼻梁挺直,像地中海沿岸的部落酋長。
萱萱忽然嗅到一股奇異的薄荷味,從程遠東的名字裏散發出來,浮在空中,夾雜著血腥氣息。
咒語
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奇怪,但不是柳儷在日記裏提到的“腫脹的臉孔”,隻有被怨恨煎熬的醉鬼,才能幻想出那種可怕樣子。萱萱跟蹤過父親,所以常在夜裏看到月亮。有人說城裏沒有月光,其實在無人的小巷穿行時,月亮會突然閃現,冰冷、幹淨、暗淡,確切地說,更像父親任一凡的臉。
父親隻對一個人表現出異常地熱情,或者說,激情。十歲的萱萱已經能夠區分這兩個詞的差異。當然,隻有體驗了生活,才會有刻骨銘心的感受,比如,萱萱親眼看到父親和程遠東在一起,她的世界崩潰了。
父親和程遠東……在一起。
萱萱想,這就是母親為什麼懲罰她的原因,這就是陳潔瑛給她巫毒娃娃的原因。兩個女人都把怨恨轉嫁在她身上,盡管她早已知道這一切,但每次回想起來,她仍然被新鮮的、強烈的恐懼裹緊了。
萱萱曾在小說裏寫道:恐懼的感覺是黏稠的,就像裹屍布,散發著甜絲絲的味道。
那兩個女人——被兩個男人奪去愛情的女人,不能訴說、不能宣泄,隻能被隱秘的恥辱腐蝕著。同時她們又彼此怨恨,不願放手,直到有一天,陳潔瑛來家裏拜訪柳儷。
當兩個女人麵對麵時,她們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自己的心。恥辱變得透明了。
“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陳潔瑛直截了當地問。她的口紅仍然鮮豔,卻有著遲暮黃花的意味。
“這要問你的老公,程遠東,他最先引誘任一凡最先害了我們。”柳儷靠在客廳的圓桌上,用枯瘦的胳膊撐著自己的軀體。
萱萱躲在廚房,聽到母親的聲音像一隻垂死的貓。
“是你沒管好自己的老公,我恨你!”陳潔瑛尖叫著。
“你以為用巫毒娃娃就能解決問題嗎?”柳儷嘲弄地說,“你想詛咒我們全家?可笑,這種小孩子的把戲,隻能證明你有多麼愚蠢。”
陳潔瑛殘酷地笑著:“這的確是小孩子的把戲。因為隻有小孩子,才能用咒語的單純能力,喚醒黑暗裏迷失的人。”陳潔瑛從包裏拿出一個巫毒娃娃,胸口插著一根針。陳潔瑛翻弄著,猛地把鋼針拔出來,又狠狠插進去。柳儷被她的動作駭住了。
廚房裏的萱萱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她仍在回味陳潔瑛那句話——黑暗裏迷失的人。就像報紙上刊登的,那些在下水道迷失的小孩,他們為什麼走丟,也許是自願的。就像父親和程遠東,他們是自願的。但他們不該傷害其他人。
客廳裏忽然傳來扭打聲,還有咒罵。兩個女人終於宣泄出來了。她們用這種特殊方式解脫了對方。似乎為了配合這場戰爭,萱萱把手裏的瓶子摔碎了,飛濺的泡沫糊在她臉上,血的顏色。
柳儷衝進廚房,看到女兒一隻手拿著巫毒娃娃,另一隻手撿起水槽裏鮮紅的物質,放進嘴裏。“是它讓我吃的。”萱萱舉起巫毒娃娃,靜靜地說。
外麵,陳潔瑛縱聲大笑,像一群貓在哭嚎。她的聲音一直飄到門外,又飄進來,像一場噩夢。鄰居們都聽到陳潔瑛說:“柳儷,你家會有報應的。”
飄逝
四個月之後的一個傍晚,萱萱的父母死在了客廳。他們死得十分安靜,似乎正喝著蕃茄汁閑談,靈魂便悄然飄逝。
警方的調查結果出來了,蕃茄汁有毒,中藥馬錢子提煉的毒素與可卡因混合在一起,構成一種複雜的毒藥。這個檢測結果有些出乎意料,在通常的概念中,毒藥越簡單越好。警察駱森陷入沉思。看來這場死亡準備了很久。
現場沒有其他人的印跡,自殺的可能性很大——絕望主婦與丈夫同歸於盡。但根據鄰居們提供的線索,當天有一男一女分別來到任家,奇怪的是,那兩個人是夫妻。死者的女兒任小萱也證實了這一點。
當刑警駱森向萱萱提到那兩個人時,萱萱瑟瑟發抖。小女孩的恐懼使駱森有些不忍,他也有個十歲的女兒,讀小學四年級,正是最快樂的季節。駱森想把萱萱手裏的巫毒娃娃拿開,萱萱像受驚的小兔,躲避著,瞪起可怕的眼睛。
“告訴叔叔,你放學以後,看到了什麼?”駱森親切地問。
“我不知道,”萱萱顫聲說,“爸爸媽媽坐在那裏,他們很久不跟我說話了。我躲到廚房裏。”
“為什麼去廚房?”駱森盡量壓低嗓音,以免嚇壞萱萱。他無法想像,這個女孩到底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裏,導致她如此敏感脆弱。
“水槽裏有聲音,從下水道傳出來。小孩在玩,在笑,很熱鬧。”萱萱警惕地抬起頭,“你們都聽不到。”
“你喜歡陳阿姨嗎?”駱森突然轉變話題。
萱萱緊緊抿著嘴唇。這時一名警察走過來,遞給駱森一個本子。萱萱認出那是母親的日記本。駱森翻開日記,隨便掃了幾眼。他的眉頭皺緊了。
“程遠東是陳潔瑛的丈夫。”駱森似乎在自言自語。
駱森站起身,向外走去。一名女警替補了他的位置,陪萱萱說話。
“你有爺爺奶奶嗎?”女警問道。
“沒有,”萱萱抽泣一下。“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