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警試著摟住萱萱的肩膀,萱萱掙紮一下,慢慢安靜下來。她有多久沒被媽媽抱過,她已經想不起來了。在此之前,最後一個擁抱她的女人,是陳潔瑛。
陪葬
幾乎就在駱森去拜訪陳潔瑛的同時,程遠東主動向警方自首,承認了謀殺事實。記錄員注意到,程遠東顯得十分消沉。
駱森接到警局打來的電話時,正坐在程遠東家裏,麵對著陳潔瑛。這個結果又一次出乎意料,但駱森沉靜地掛斷手機,繼續望著陳潔瑛。
“你剛才說到——柳儷是個奇怪的女人。”駱森不動聲色地說。
“我們兩家的關係有些複雜,由於我老公和他老公的緣故,我認識了柳儷。”陳潔瑛說,“柳儷能清楚地看待一切,她相信愛情是一口苦井,是悲傷的源泉,就像佛教徒內心的涅槃概念,更多地存在於悲觀的持續冥想中。”陳潔瑛深吸一口氣,“她從思想上承認她的愛情,然而在她的神經和骨頭裏,卻隻感受到恥辱。”
“你對程遠東和任一凡的關係,沒有任何反應嗎?”駱森追問。
“了解一個女人,必須從她的愛情觀入手。這些年來,我一刻也沒有放鬆對自己的觀察和研究。”陳潔瑛沒有正麵回答駱森的問題。
“程遠東和任一凡,他們有多久了?”駱森又問。
陳潔瑛放肆地笑起來。她的笑聲使駱森感到一絲惶惑。那是一種消沉和絕望轉化的瘋狂,是一個極端痛苦的女人發出的笑聲。“人人都想問這個問題——多久了?我也想知道。我們結婚的時候,他沒有表現出來。當然,他是有一些冷漠,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冷漠變得越來越殘忍,但我以為,那隻是夫妻走到一定階段必然出現的麻木。我以為他麻木了,其實他把激情轉向了別處。”
“抱歉,我想問……”駱森考慮著措辭,但陳潔瑛尖銳地打斷他:“你想問我,為什麼不離開程遠東?我沒辦法向你說明,就像我無法對程遠東證明我的愛情。”
陳潔瑛愈加激動,“你根本就不該來我家,程遠東會去自首的,他恨柳儷,早想毒死她,但他一定沒想到,任一凡也陪葬了。程遠東親手毀了自己的世界,所以,現在讓他承認什麼,他都無所謂。”
“你對這個結果滿意嗎?”駱森沉聲問。
陳潔瑛略微遲疑一下,隨即說:“是的。如果程遠東不除掉柳儷,柳儷也會除掉我們。”
“案發當天,你為什麼去任家?”駱森突然提高聲音。
“我去找萱萱。我答應再給她一個巫毒娃娃。”
“你沒有遇到任小萱的父母嗎?”
“我從後門進去的,那裏直通廚房。”
“那麼,這個紐扣一定是你的了。”駱森忽然舉起一個塑料袋。
涅槃
駱森第一次在任家搜索時,便在廚房的水槽下發現這顆紐扣兒,當時他無法確定紐扣的來源。當萱萱反複提到“水槽”時,駱森注意到,萱萱似乎有什麼秘密不敢講。
駱森來到陳潔瑛的家,陳潔瑛正巧穿著那條絲綢長裙,腰帶上本該有三顆紐扣。那是一種罕見的銀質紐扣,駱森發現她的腰帶中間掉了一顆。
至此,案情進入最後階段。陳潔瑛立刻承認她毒死了柳儷和任一凡,她有種瘋狂的解脫心理。
其實案發後,程遠東馬上想到是陳潔瑛做的,而他之所以趕去自首,也許因為多年來對陳潔瑛的愧疚;或者因為任一凡已死,他萬念俱灰。
陳潔瑛歸案後,程遠東從警局回到家,不久,便自殺了。
報紙上登出大幅標題《被怨恨煎熬的女人毒死情敵》。讀者卻不知道,這個“情敵”到底是誰。
萱萱去外地投靠一位遠房親戚,從此生活在那裏。七年後,她成為小有名氣的校園作家。同學們稱萱萱為“黑暗天才”,她的靈感來自不為人知的角落,源源不斷,就在她書寫的殘酷青春裏綻放。
老師很欣賞萱萱的才華。在某次課餘,老師詢問萱萱有什麼新構思,萱萱便把一個故事告訴老師——
一個男人結婚後,發現自己根本不喜歡女人。他的身心疏離,家庭生活籠罩在無盡的冷漠和壓抑中。妻子不開心的時候,便虐待女兒。女兒感覺自己是個罪人。
每當午夜,女兒便敞開心扉,迎接黑暗深處的怪獸。怪獸與她對話,怪獸伴她成長。
她經常跟蹤父親,看父親與一個男人約會。
不知道仇恨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人人都想問這個問題——多久了?她沒有答案。當她感受到仇恨時,仇恨已經籠罩了她,就像黏稠的裹屍布,散發著甜絲絲的幹屍氣息。
她開始研究一種毒藥,那是從一份資料裏得到的。她很耐心,很執著。然後她把毒藥混入蕃茄汁,放進冰箱。她知道父母的習慣,每天傍晚都要喝蕃茄汁——父母唯一的相似之處。
那天另一個女人來家裏找她。另一個被怨恨煎熬的女人,給她帶來了巫毒娃娃。其實她一直討厭巫毒娃娃,她裝作喜歡,隻是為了討那個女人的歡心。女人臨走時,她請求女人擁抱她,於是在擁抱中,她把女人的銀色紐扣兒扯掉。
她用女人的腰帶墊著手指,把紐扣兒揪掉。她沒有留下自己的印記。
她把紐扣兒踢到水槽下麵。就這樣,這個小女孩成功地解決了四個人……
故事講完後,教室裏靜默片刻。
一個同學說:“故事很精彩,可惜太離譜了。”
另一個同學附合:“就是嘛,完全是不著邊際的幻想。”
上課鈴響起來,大家四散走開。老師經過萱萱身邊,無意間掃了她一眼,發現她的眼睛裏有一道黑色旋渦,好像什麼東西正在複活。
那一刻,老師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