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也要和得下來。”龐二搖搖頭,“唉!不必談了。”
龐二不談,胡雪岩卻不能不談,也不可不談,因為他可以幫龐二的忙,“如果你願意和,我包你和得下來。”胡雪岩說,“龐二哥,打官司你不必擔心!隻要理直,包贏不輸,不過俗話說得好:富不跟窮鬥。你的官司就打贏了也沒有什麼意思。”
“啊!”龐二突然雙眼發亮,“對了,你跟王大老爺是好朋友。這個忙可以幫我。”
“當然。”胡雪岩說,“我先陪你走一趟。你的事要緊,我上海的事隻好擺著再說了。”
這是以退為進的說法,龐二被提醒了,他是闊少的作風,遇到這些地方,最拿得出決斷,“老胡!”他說,“你上海的事不要緊,都在我身上。你說,要我怎麼樣?”
“劉三爺跟你大致已經談過了。我就是想龐二哥來出麵,我勸同行齊心一致,由我陪你去跟洋人談判。”
“我是沒有空來辦這件事了。”龐二問道,“你在上海有多少絲?”
“我有兩萬包。”
“那就行了。我跟你加在一起,已經占到百分之七十,實力盡夠了。你跟洋人會談,我把我的棧單交了給你,委托你代我去做交易,你說怎麼就怎麼。這樣總行了吧?”
得到這樣一個結果,胡雪岩喜出望外。有龐二的全權委托,不但對洋商的交易可以順利達成,而且自己的聲望,立刻就會升高。但好事來得太容易,反令人有不安之感,他不敢有得意的神色,“龐二哥,你這個委任重了!”他戒慎恐懼地說,“我怕萬一搞得灰頭土臉,對你不好交代。”
“不會的!”龐二答道,“我聽老劉談過了,你對絲不外行。就請你記住一句話,‘順風旗不要扯得太足’,自然萬無一失。”
“是的,”胡雪岩衷心受教,“我照你的話去做。價錢方麵,我總還要跟你商量的,不會獨斷獨行。”
“不必,你看著辦好了。至於回扣——”
“不,不!”胡雪岩急忙搖手,“你這麼捧我,我決不能再要回扣。原是你自己可以談的事,怎麼好損失回扣?我曉得你為人大方,不過你手下也有一班‘朋友’,叫他們背後說你的閑話,變得我對不起你了。”
聽這一說,龐二越覺得胡雪岩“落門落檻”,是做生意可以傾心合作的人。別人漂亮,他更不肯馬虎,堅持一定要送,胡雪岩也作了很肯定的表示,倘或龐二一定要送,他不能不收,隻是除了必要的開支以外,餘數他要送龐二手下的“朋友”。
“那隨你,我就不管了。”龐二又說,“今天晚上我就寫信通知上海,把棧單給你送去,送到哪裏?”
“不是這麼做法,隻請你寫封委托信給我,同時請你通知寶號的檔手,說明經過。棧單不必交給我。”
這樣做,亦無不可。談完胡雪岩的事,龐二談他自己的事。照胡雪岩的想法,上海那方麵的生意,他可以托人代辦,自己該陪著龐二到湖州,去替他料理官司。劉不才也在旁邊幫腔,說胡雪岩對這種排難解紛的事,最為擅長,此行少不得他。但唯其如此,龐二反倒顧慮了。
“老胡!有你出大力幫忙,這件事,我現在就可以放心,至多惹幾天麻煩,花幾吊銀子,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我不願意落個仗勢欺人的名聲,你陪了我去,好是好,就隻一樣不妥,湖州好些人都知道你跟王大老爺是知交,看你出麵,明明王大老爺秉公辦理,別人說起來,總是我走了門路。”龐二停了一下又說,“這一來不但我不願意,對王大老爺的官聲也不好。”
聽了這番話,胡雪岩心想,誰說龐二是不懂事的紈絝,誰就是有眼無珠的草包,因而心悅誠服地答說:“龐二哥看事情,真正透徹!既然如此,我全聽吩咐。”
“不敢當!”龐二說道,“我隻請你切切實實地替我寫封信,我也是備而不用。”
“好的。我的信要寫兩封,一封給王雪公,一封給刑幕秦老夫子,此人我也是有交情的,龐二哥有什麼難處,盡管跟他商量。”
“這是文的一麵,還有武的一麵。”劉不才插嘴問龐二,“鬱四,你認不認識?”
“認是認得,交情不深。”龐二答道,“說句實話,這些江湖朋友,我不大敢惹。”
“這個人也是‘備而不用’好了。”胡雪岩說,“信我也是照寫,其實不寫也不要緊,鬱四聽見是龐二哥的事,不敢不盡心。”
這是胡雪岩拿高帽子往龐二頭上戴,意思是以龐家的名望,鬱四自然要巴結。隻是恭維得不肉麻,龐二聽了非常舒服,心裏在想,他們杭州人的俗語,“花花轎兒人抬人”,胡雪岩越是如此說,就越要買他的麵子。
“老胡,聽你這一說,鬱四跟你的交情一定不錯。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這趟回湖州,倒要交他一交,請你替我寫介紹信。”
“一句話!”胡雪岩起身告辭,“你就要走了,總還有些事要料理,我不耽擱你的工夫,明天一早,我把信送來。”
這天晚上胡雪岩備下三封極其切實的信,第二天一早帶到龐二那裏。投桃報李,他交給胡雪岩的兩封信也很實在,一封是委托書;一封是寫給他在上海的管事的,特意不封口,請胡雪岩代發,意思是讓他過了目,好放心。這使得胡雪岩對龐二又有深一層的了解,做事不但豪爽,而且過節上的交代,一絲不苟,十分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