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相信。”龐二說著,就動手理牌,從最大的“寶子”理起,找到一張二四,卻找不到“麼丁”,既然說是一點輸一點,那麼莊家應該是一副“人丁一”,找人牌,果然隻有一張。
翻出來,可不是“人丁一”?十個紅點,襯得那黑黑的一點格外觸目。極靜的屋子裏,立刻響起一片喧嘩,歎惜和笑聲、驚異和感歎,自然聲音最大的是周五。
“來,來,歸我來配!”他把莊家的錢和自己的銀票,都攜到麵前,配完了小注,餘下的便是他的盈餘。
“真有這樣的牌!”龐二搖搖頭,“就翻不出一個兩點。”
他替莊家遺憾,甚至引為恨事,劉不才卻若無其事地,把牌推向高四,這是最後一莊,推完四方,也是平平而過。於是主人招呼到廳上吃消夜,一麵吃一麵談,不知不覺又談到劉不才的那副牌。
“你老兄的眼光真厲害。”龐二說,“一下子就看到了外麵少一張人牌,少一張‘釘子’,這點道行,倒也不是三年、五年了。”
“老劉是個角色。”連周五都心服,“跟你賭,輸了也有味道。幾時我們好好賭他一場。”
“何用‘幾時’?”龐二接口說道,“就是明天。”
“明天不是約好了,擾老胡的,後天好了。”
“明天也一樣。”胡雪岩說,“你們約哪幾位來玩,我補帖子也一樣。”
“不必,不必!”龐二說道,“後天我請大家吃飯,找幾個朋友來,好好賭他一場。”他特意向劉不才問道:“後天你空不空?”
“哪一天都空。”
“好的,那你後天早一點請過來。”龐二又說,“統通請賞光,喜歡玩的玩,不然就吃飯。我新用了一個廚子,做的魚翅還不錯,請大家來品嚐一番。”
“我謝謝了!”王有齡說,“後天我回湖州。”
於是即席約定,除了王有齡以外,後天都赴龐二的約。嵇鶴齡自然也請在內,龐二很佩服他,說一定要請到,特意拜托胡雪岩代為致意。
第二天胡雪岩借了王有齡家請客,依舊是“小玩玩”。兩天下來,劉不才贏了一萬多銀子,大為興奮。胡雪岩卻提醒他,不可因此改變初衷,賭上絕不能成功立業,同時也再一次拜托,務必把龐二籠絡得服服帖帖,然後好相機進言。
“看樣子我們很投緣。”劉不才說,“長線放遠鷂,‘火到豬頭爛’——”
“不!”胡雪岩不容如此閑豫,“我要托他的事,很急!三叔,你無論如何,趁明天這個機會,就要把他收服。像昨天那樣子就很好,連我都佩服。不過你今天就不大對了,全副心思放在賭上,誤了正事。”
“今天的機會很好,我先弄它幾個,好做賭本。”劉不才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以後沒有機會了,你就先放我一馬!”
“賭本你不必愁。有機會能贏幾個,我自然也沒有反對你,非要你輸的道理,隻是你要顧到你去賭的原意。”胡雪岩又重重地說,“做生意就是這樣!處處地方不要忘記自己是為的什麼!”
劉不才想了一會,點頭答道:“好!我明天全副精神對付龐二。”
龐二請客的場麵很闊,他家在西湖葛嶺山腳下有一所別墅,請客就請在那裏。十一月的天氣,外麵西北風刮得人重裘不暖,但在龐二的別墅中,卻是溫暖如春,在那間背山麵湖的溫室中開筵,一共三桌客,身份極雜,但都穿的便衣,也就不容易分得出來了。
宴是午宴,吃完已經下午兩點,除了少數幾個人以外其餘都是知名的賭客,一散席便商量如何賭法。
“做主人的搖場攤吧!”
這個提議,立刻有人附和。龐二喜歡搖攤是出名的,而在這個場合中,最有資格做莊的,自然也是龐二。在他雖有當仁不讓之心,卻不免躊躇,因為缺少一個幫手。
但轉眼看到劉不才,立即欣然答應:“好的!各位有興致,我就先搖幾十攤。”
於是除了一桌麻將以外,近二十個人都預備打攤。聽差的準備桌子、座位、賭具,龐二卻把劉不才找到一邊有話說。
“老劉!我們合夥。我六成,你四成,你看如何?”
“當然好羅!不過,我先要‘靈一靈’市麵,我隻帶了三萬銀子在身上,場麵太大,我要派人回去拿錢。”
“不必,不必,錢我有。你也不要先拿本錢,等場頭散了再算。隻有一件事,請你替我做‘開配’。”龐二又說,“我搖攤有個臭脾氣,開配不靈光,我搖起來就沒勁。那天在周五家搖攤,臨時請了位朋友幫忙,我不過出了五個‘老寶’,輸不到兩萬銀子,那位開配朋友的手就有些發抖了。不是人家幫我的忙,我不見情,還要說人家,像那位朋友開配,真把我的臉麵都丟完了!”
“我沒有替你做過開配,不過,你的事,自然沒話說。就怕我應付不下來,”
“你別客氣了。”龐二拱拱手,“捧我小弟的場!承情,承情。”
於是劉不才到場執行開配的任務。隻見台麵已經布置好了,那張台子,是專為搖攤用的,紫檀桌子,黃楊木的桌麵,比平常方桌大一號,四角用象牙嵌出界線,每一方又用象牙嵌出茶杯大的圓點,莊家一點,對門三點,右方是二,左方是四,左青龍,右白虎,開配照例站立在左上角的三與四之間,那是吉利的“青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