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在青龍角上站定,隨即便有聽差送過一盒籌碼來,籌碼是四寸長的牙籌!上麵刻著金字“世載堂龐”四字,作為標識,籌碼共分五種,分別刻著骨牌中“天、地、人、和”的點子,另外還有一種隻刻堂名的白籌,自然是最小的碼子。
劉不才把籌碼定為五等,一千、五百、一百、五十、十兩,等賭客買好籌碼,才是“皇帝”龐二落座,拿起一個明朝成化窯的青花搖缸,“察浪浪,察浪浪”地搖了三下,打開搖缸來看,十二點是四。
“不錯!‘開青龍’!”龐二說著又搖。
前三下,名為“亮攤”,好供賭客“畫路”,攤路的名堂甚多,大路、小路、葷路、素路,各人相信各人的。到第四下搖過,那才正式開始下注,場麵極其熱鬧,劉不才的本事也就要拿出來了。
搖攤在賭裏麵最公平,做下手的一點虧都不吃,而下手押注的花樣也最多,跟牌九一樣,打“角”、打“橫堂”以外,還可以打“大頭”。角與橫堂,下手與莊家各占兩門,所以是一賭一,“大頭”就不同了,雖也是各占兩門,但贏法有差別,二帶麼的大頭,開出“白虎”贏兩倍,開出“進門”算和氣。此外還有“放鷂子”,下手打三門,贏了吃二配三,在錢上是以三賭一,大本錢卜小利,好像吃虧;但在骰子上,下手占了便宜,贏三門輸一門,當然,偏開不下注的一門,也是有的,那一下三注都吃,全軍皆墨,就變成“放鷂子斷線”了。
“放鷂子”還是“孤丁”,照吃照配,不傷腦筋,傷腦筋的是改注碼,有的大頭改為孤丁,有的把這門注碼移到另一門,注碼不動,隻憑口說,都要開配記住。不該配的配了,自然沒有人說話;不該吃的吃了,便有人提出抗議。賠錢是小事,出了錯便是不夠格,會替龐二丟麵子,所以劉不才不敢輕忽,每一注都得注意。
暗中用心,表麵卻很悠閑,等搖缸亮出,該吃的吃進,該配的配多少倍,一一計算清楚,沒有下手說閑話,更不曾起爭執。劉不才不但計算得清楚,而且計算得特別快,莊家不會等得無聊,所以搖起來格外起勁。
不多時候,二十攤已經搖完,做莊做了一半,龐二才看一看麵前的銀票。
開配手邊,隻存籌碼和不足一萬的銀票,滿了一萬,就得擺到莊家麵前,名為討口彩的“進莊”,其實是防範開配落入自己荷包。劉不才與龐二初交,兼以負有爭取信任的責任,對這些細節,自然特別當心。龐二這時略略點了下,共有十四五疊之多,自己是十萬銀子的本錢,算來贏得也不能說少。
但後半場的手風就不如前半場了,隻見劉不才不斷伸手到他麵前取錢,轉眼間,隻剩下七疊。而攤路更壞,一缸青龍,一缸白虎,來回地甩,這名為“搖路”,又稱“搖櫓”,周五看準了,一下就在白虎上打了兩萬孤丁,另外在這一門上還有萬把銀子,假如莊家開個二,便得配九萬銀子,雖有三門可吃,為數極微,莊家麵前的錢是不夠輸的。
這是開配的責任,得要提醒莊家,但也有些莊家不愛聽這罄其所有,還不夠配的話,所以劉不才有些躊躇。
一抬眼恰好看到胡雪岩,不自覺略一皺眉,胡雪岩立刻便拋過一個阻止的眼色來。劉不才警覺了,嘴向莊家麵前一努,隨即恢複常態。
“老劉!”龐二自己當然有個計算,問道,“怎麼樣?”
這一問當然是問本錢夠不夠?劉不才不能給他泄氣,但也不便大包大攬、說得太肯定,隻這樣含含糊糊地說:“開吧!”
開開來是三,劉不才鬆了口氣,等吃配完畢,隻見龐家的聽差取了兩張銀票,悄悄往龐二麵前一放。他看了看,略有詫異之色,欲言又止地點一點頭,不知是表示會意,還是嘉許。
“老五!”龐二看著周五說,“你打吧!我添本錢了,再添十萬。”
說也奇怪,一添本錢,手風便又不同,攤路變幻莫測,專開注碼少的那門。等四十攤搖完,結賬贏了七萬銀子。
接下來是周五做莊,也要求劉不才替他做開配,二十攤終了,看鍾已是晚上八點,暫停吃飯。趁這空隙,龐二把劉不才找到書房裏,打開抽屜,取出兩個信封,遞了給他。
劉不才不肯接,“龐二哥!”他問,“這是啥?”
“你打開來看。”
打開第一隻信封,裏麵是三張銀票,兩張由阜康錢莊所出,每張五萬,另外還有一張別家錢莊的,數目是五千。
“老胡很夠朋友,叫我聽差送了十萬銀子約我添本錢,我用不著,不過盛情可感。五千銀子算是彩,請你轉交給他。”
“雪岩不肯收的——”
“你別管。”龐二打斷他的話說,“隻托你轉交就是了。”
劉不才也是大少爺出身,知道替胡雪岩辭謝反拂他的意,便收了下來。看第二隻信封,裏麵是三萬二千多兩銀子。
“這是你的一份。”龐二解釋,“原說四六成,我想還是‘南北開’的好。”
劉不才當年豪賭的時候,也很少有一場賭三萬銀子進出的手麵,而此時糊裏糊塗地贏了這麼一筆錢,有些不大能信其為真實,因而愣在那裏,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