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有前途的新生事物,必定會受些舊事物的磨難。在那個封建的時代,在所謂的正派人士看來,凡是違背“綱常”、“名教”的言論,都是“異端邪說”,《紅樓夢》更是被看作“言情”、“誨淫”的邪書。因循守舊的傳統勢力認為,凡是守本分的讀書人,都應該渴慕“蟾宮折桂”,以研讀“五經”、“四書”為要,揣摩“高頭講章”,這才是“好風”、“正氣”,如果把光陰花費在連“文學”都不算的“小說”如《紅樓夢》上,那不光是可鄙可笑的事情,甚至是“歪風邪氣”。在那種以儒家經典為科考內容的八股取士製度下,一般文人既懾服於“文字獄”的威壓,又傾慕於“金榜題名”的榮耀,無不專心致誌於考據“經典”,撰寫“時文”,“代聖賢立言”。自乾隆、嘉慶以來,“經學”考據風就像瘟疫一樣風靡社會。曹雪芹是最鄙視這種經學科考的人,在《紅樓夢》中借賈寶玉之口吐露出對八股文章的厭惡。像他這樣厭惡八股文章的人在當時並不是少數,從而起到針砭時事的作用。
那些喜愛《紅樓夢》的學者文人把對《紅樓夢》的考究戲稱為“紅學”。據說那時當世有位朱子美先生,平生非常喜歡讀小說,所看的小說約有八百多種,其中最喜歡的就是《紅樓夢》。一天,有朋友前去拜訪他,問他:“你為什麼不研究經學?”朱子美回答說:“我也攻經學,隻是和一般人的經學不大一樣。”朋友感到奇怪,他接著說道:“我的經學,少了別人的一筆三鉤而已。”朋友仍然不解,子美笑道:“紅學而已。”朋友這才恍然大悟,經字少了右邊的一筆三鉤,不就是個“紅”字嗎。清代著名學者李放在其《八旗畫錄》中引《繪境軒讀畫記》也說:“光緒初,京朝士大夫尤喜讀之,自相矜為‘紅學’雲。”他們譏笑“經學”“穿鑿附會,曲學阿世”,認為“紅學”才是真學問。這種現象,在中國文學史上絕無僅有。
《紅樓夢》中有許多內容都揭露了中國封建製度的罪惡,如權力階層與窮人的不平等,權力階層內部的肮髒腐敗,以及男女戀愛不得自由的悲劇,等等。如此的揭露,當然引來封建統治階級以及世俗者的無情迫害。有一位名叫弘幫的宗室,是乾隆的堂兄弟,他是當世一位著名的畫家,也能詩文,對於《紅樓夢》他明白地表示:“吾聞《紅樓夢》之名久矣,終不欲觀——恐其中有礙語(政治妨礙的話)。”也可見當時人對此名著的認識相當複雜。
曹雪芹和《紅樓夢》,都被封建勢力斥為“邪說詖行之尤”,被他們痛恨甚至百般辱罵,汙蔑其死後還要在“地獄”中受苦(注:毛慶臻《一亭考古雜記》);“欲得而甘心”的那種凶惡狠毒的麵貌;甚至連雪芹喪子無後的事都引以為足以泄憤的快事(注:梁恭辰《勸戒四錄》卷四,引那彥成語)。但這正好說明了曹雪芹小說反封建思想的偉大和成功;他們的辱罵汙蔑,正是對曹雪芹最有力的讚揚和歌頌。
曹雪芹一生,受盡了窮愁坎坷。像他這樣的偉大文學藝術家,未能及身享有應得的聲望和榮譽,而後世才發現他的光焰萬丈,曆久愈新的,確實也是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