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中的藍柯仁想不到多彌幹一上來就下了死手,等到被刀芒裹住時,藍柯仁生機已絕。
他現在就是腳下被輾碎的青草,他在輾青草時,心裏何曾有過憐憫,何曾想過青草的感受?小草反抗過嗎,反抗又如何,最後結果還不是一樣?甚至若有反抗,其遭受的輾壓會成倍增加。
一刹那的孤獨反激發了藍柯仁身體內的倔強,他不是腳下任意踐踏的小草,也不是無知無覺的砂石礫土。
且不說商隊被殲的叔叔伯伯大爺三哥們,也不說山穀裏英子以及英子的爸媽和穀民們,就是他自己,一個血肉之軀,靈魂之體,父母精血所成,就決不能愧對了這具皮囊。
拯救自己,為生者生為死者活。成就自己,為生者更好地生為死者有尊嚴地死,他,藍柯仁,既然兩次大難不死,這一次也決不能死,不僅不能死,還要打出一片天地來,為接下來的活著提供更大的安全區域。
但是想歸想,做是做。就是那根小草,當靴子輾上它時,它未嚐不想過抵抗,也應該實實在在地進行了抵抗,但是結果依然是汁液被擠出,身體輾成粉。
能力,自衛的能力,自保的能力。
藍柯仁有嗎?
藍柯仁自忖沒有,但並不是沒有拚死之心,大不了死前反噬一口,即使不能改變必死的結局,也要讓多彌幹身上留下他死前的印記,讓多彌幹帶著他的魂靈夜夜入夢。這大概是弱者最大的心願了吧。
但是藍柯仁還是忽略了一點,一個身負強橫武技的人,是不可能讓人輕易近身的,即使對方也身懷武技,也是很難做到的。
而他藍柯仁有嗎?沒有。
四肢上沒有,不等於心裏沒有。如若心裏沒有,那就真的完了。
藍柯仁根本看不到多彌幹的刀,比周圍觀看的人更不堪。他就像一個被裝在白色箱子裏的困獸,四下撞擊就是不能撞破。
看不見,那就不看。藍柯仁手裏攥著玉琮,五指深深地扣著外麵的皮套,朝刀芒起時多彌幹所在的位置衝去。
玉琮自然地揚起,似欲對根本看不見的對手作致命痛擊。
“叮,噌,嚓,嗡,”
一騎如飛,馬尾橫揚,蹄下的塵土如煙嫋嫋。不片刻,蹄聲嘚嘚,敲碎了葉護大帳周遭冰封凝滯的空氣。
騎士如風穿營過帳,直趨葉護大帳。周圍的士兵紛紛讓道。
葉護與大小頭人們轉首看向來騎。葉護眉頭微蹙,兩眼眯了起來,麵上不悅之色一閃而收,凝重之神湧了上來。
騎士在空地外翻身下馬,韁繩一抖,甩給旁邊的士兵,他毫不停留直趨葉護。
“稟葉護,大唐安西都護府副大都護高仙芝的使者來了。離大營不到十五裏。”
“安西都護府的使者?”葉護一擺手,信使退往一旁,有人遞給他一個水囊,信使揭開蓋子,咕咚咕咚大灌幾口。站在一旁聽候葉護下一步的差遣。
“來得好快啊。”葉護兩眼盯著無目標的遠處,目光閃爍不定。
“踏實力,”葉護喊出一個名字,從他身後轉出一人來,正是坐在藍柯仁旁邊的那個頭人。躬身施禮恭謹依然,“聽葉護吩咐。”
“踏實力,你帶上幾位頭人去迎接大唐使者。”葉護踱著步,沉吟著,“一定要謙卑奉迎,讓使者如沐春風。還有,噢,還是我親自去迎接的好。那斯訇,”
“在,”那斯訇從人群裏鑽出來,向葉護躬身施禮。
葉護瞧了他一眼,再漫不經意地瞟了場地一眼,揮揮手,那斯訇一臉疑惑地退回去。
“阿裏施,”又一個侍衛站出來,“在。”正是迎接大食人的侍衛領。“阿裏施,去整飭衛隊,一會兒隨我迎接大唐使者。”
“是,葉護。”阿裏施施禮轉身離去。
號角聲聲,一股肅殺之氣在營地裏慢慢集聚。
葉護緩慢地轉過身,繼續觀看場內藍柯仁與多彌幹的角鬥。臉上的輕鬆之意已去,陽光灼灼下,額頭黑線隱現。
不知怎地,藍柯仁毫無章法準頭的玉琮竟然神奇地碰上了多彌幹劈來的一刀。
刀芒霍然逝去打回原形。刀還是那把刀,隻是刀尖正插進玉琮中間的孔裏,被吞了個結結實實。
四周一片寂靜,惟有號角聲連營響著。
圍在四周的葛邏祿人舌頭長吐著,如同熱天裏狗兒吞吐著的紅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