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柯仁看著小小的墳包,神情木然。一塊小小的木板上光禿禿的,藍柯仁不想刻字,他不希望一行字就可以裁定英子的一生。英子還小,她的路應該很長,很長。藍柯仁蹲下來,輕輕地撫了撫光滑的木板。他把木板朝向東方,那裏是他的故鄉。他想讓英子看著他,東方應該沒有無休止的殺戮吧。
離開英子,藍柯仁尋到了他的羊。不僅他的羊在,山穀裏其他牧民的牛羊也被搶來了。還有幾個戰戰兢兢的牧民。當這些牧民看到藍柯仁時,驚訝不已。
藍柯仁沒有跟他們打招呼,也沒有問英子的爹娘怎麼樣了。
藍柯仁跟隨著來尋他的那斯訇趕著他的羊離開了這些牧民。他成了一個被特殊保護的羊倌。
一路上,藍柯仁騎在那斯訇的戰馬上,那斯訇帶著一夥的手下趕著羊。他們這些羊沒有被當作口糧吃掉。藍柯仁的羊揩藍柯仁的油,也算幸運了一次。
行行複行行。
葛邏祿的隊伍迤邐於山穀之中,前方山穀不盡,就似乎行軍不止。那斯訇很有規律的每天日落之前離開,帳蓬立好之後就回來。與藍柯仁一起用餐。那斯訇與他的一夥人沉默地吃飯,然後沉默地離開。在藍柯仁麵前他們不多說一句話,更不用說與行軍有關的事情。
藍柯仁斂著眼瞼,從不正眼看他們。一夥人分三幫很奇怪地靜默著,羊兒更自在,該吃草吃草,該睡覺睡覺,咩咩叫著很是超然。
這一路行來,藍柯仁走馬觀花,看似自在。吃有人跑前跑後,睡有人持槍警戒。在那斯訇的眼裏,這個小屁孩是葉護親自下令要保護的人,身份地位自不是他們這些人可比的。但藍柯仁卻不這麼認為。對於他來說,這就是囚禁,這就是押送。
而一個月內連遭兩次大難,雖都大難不死,但會否還有第三次,他是不是還會這樣幸運?
更讓他的心靈煎熬的是他相熟相知相親的人一個個在他的眼前倒下死去,而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難有作為,這是對他的侮辱。生不如死。
在求死不得之後,這一路行來,藍柯仁漸漸沉靜下來。匹夫之勇固不可取,毫無作為更不能原諒。要有所為必須反擊,對,反擊。
藍柯仁看似對行軍路線不聞不問,實際上他早已用上了心。每拐一個彎,每爬一道嶺,何時行軍疾,何時駐足,甚至沿線土石顏色的變化,河流的遠近,他都一一記在心裏
怎麼能脫離魔爪他還沒有想好,不過時刻準備著總是不錯的。
藍柯仁不知道這支隊伍從哪裏來也不知道到哪裏去。他從方向上來看,這支隊伍一直往西。雖然路線的原因,中間有過東拐西折的情況,但大方向上沒有變。
對於西域的情況藍柯仁知之甚少,知道的也是道聽途說來的。大唐長安有很多胡商,而他的東家就有與胡商的合作。這次是他第一次踏足西域,卻罹遭劫難。
狂暴之後的平靜,讓一個小小少年有了成年人的沉靜與隱忍。這既是求生避死的要求,也是一個人成長過程中的必然的心路曆程。俗語道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就是這個道理。
雖然以前也聽說過行商坐賈在西域遭襲的故事,當時聽過也就過去了,純粹把這些事情當作一個故事聽,也從未往心裏去。更沒有想到他自己會有機會在西域行商,因為他隻是東家佃戶家的一個毫不起眼的一個小屁孩。
但悲摧的是他第一次離開家門行商西域就折戟沉沙,落了個全軍覆沒,孤身逃脫的命運。而這隻是開始,相似的遭遇又一次上演,他不僅再一次成了孤家寡人,還做了尊貴的俘虜。
小小的年紀,命運竟如此多舛!
一個單純的孩子,本來可以把幼稚的心靈保持得更為長久。可是接二連三的不幸遭遇讓他快速地成長起來,若時光倒流,藍柯仁還會渴望這樣的成熟經曆嗎?
一旦一個小屁孩在一個特定的時空下迅速地蛻變,其心智的成長成熟速度是驚人的,其爆發出的能量是匪夷所思的。自古英雄出少年,後生可畏,如果一個人到了四十歲五十歲還不起風浪,其人生的平庸就可以蓋棺了。
所以當藍柯仁回頭梳理這一個多月以來所走的路時,他就已經不是一個毛孩子的心智了。他開始用理性來思考,用分析來還原,用抽絲剝繭的方式從一個個看似毫不相幹的事物當中去找出它們之間的聯係。
他的生命是蓬勃的,正如瀑布天上來,他的衝擊辦可想而知,他會摧毀擋在麵前的所有障礙,摧枯拉朽,一往無前。
更何況他手中還有冥冥之意在左右著茫不可知的未來。
羊不需要他要照顧,他要做的就是跟著這支軍隊逐水草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