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裏普,巫師事務部三位副部長之一,掌管事務部的教育司,斯特林巫師家族那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有幸在厄爾多戰爭中見過他一麵,是一位雷厲風行的行動派。”斯洛特伊爵士說話時臉容肅穆而莊重,畢竟他一生戎馬,最敬重的便是在戰場上為國效力的人。
“問題就出在這裏,他是以黑烏鴉俱樂部的名義簽署的,而非巫師事務部,難道不夜城巫師事務部內部的不和已經開始明目張膽起來了嗎!”
“要我說,管他們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做什麼,隻要不曾波及平民百姓。”斯洛特伊爵士胡亂吞下一杯葡萄汁,“告辭了,拜迪翁先生,我還要趕到郡上了解屍體解剖的情況。”
拜迪翁點頭目送法治官離開,不久後洛琳與簡妮攜手而出,舞會才在洛琳的領舞下正式開始。不過,拜迪翁先生對跳舞並不熱衷,他坐在大廳的一個角落獨自斟飲葡萄汁,直到一首舞曲結束另一首開始,他才向身旁的麥琪太太邀請共舞。
紫羅蘭夫人與他的兒子貝尼斯則坐在樂師們的旁邊,她端著葡萄酒在仔細聆聽,現在奏起的是一首十八世紀末創作的以波格巫師所寫小說《起死回生》改編的歌劇所創造的樂章——《複活》,它節奏明快,是曆來舞會上最受姑娘們喜愛的。紫羅蘭夫人對自己的兒子耳語幾句後,貝尼斯便向三小姐洛琳邀舞,想來個頭的高矮定是阻擋不了鋼琴與小提琴所帶來的喜悅,他們在舞池中翩翩起舞,不時傳來笑聲。
拜迪翁與幾位郡上遠道而來的男士交談著,隨後與他們一同前往隔壁房間,在裏頭吸食了會兒煙草,當第七隻舞曲即將結束時才從裏頭出來。拜迪翁見紫羅蘭夫人依舊坐在位置上,卻是未曾與舞會上任何一位男士共舞,必是由於巫師的身份令他人不敢冒犯,於是渡步而去。
紫羅蘭夫人別有深意地看著到來的拜迪翁,她邀請偵探坐下,此時舞曲結束,乘著這檔功夫夫人悄聲說道:“我已將你的推測告知了洛琳,她說並未得罪什麼人,不過如果事情與阿西米人所信仰的死神有關,那她於今年三月在《園外雜誌》上發表的文章必脫不了關係。”
“文章,難道是與格力西斯有關?”拜迪翁說。
“正是,這篇文章截取自洛琳的畢業論文,原題目為《論阿西米死神形象多樣性之因》,她的導師巫師哥提裏斯認為洛琳的觀點新穎,可能是神學領域一個新的研究方向,便寄往了《園外雜誌》。”
“看來斯洛特伊爵士不該提前離開,這篇論文或許會提供極為關鍵的線索。”
“你自己難道就不感興趣嗎,拜迪翁先生?”
說話間,偵探站立起來向紫羅蘭夫人鞠躬邀請,而後兩人漫步至大廳舞池,拜迪翁輕挽著夫人的後背,樂師們演奏的第八隻曲子才開始。
“夫人認識歐明道,那麼必然知道我已經很少幹這份行當了,七年的偵探生涯令我身心憔悴,現在我需要關心的隻剩下那間出版社,值得慶幸的是它的收益完全支撐得起我的開銷。”拜迪翁回答著夫人方才的問題,而後遲疑了會兒,繼續說道,“我想夫人是為洛琳三小姐宣讀黑烏鴉俱樂部的冊封書而來,現在事情已經結束,如此你也即將隨之而離開了?”
“拜迪翁偵探並不希望我留在黎明鎮?”
“絕非如此,”拜迪翁急忙解釋,“能有一位尊貴的巫師來到這偏遠西部小鎮必然是我們的榮幸,可正如你所知,黎明鎮發生了命案,不再適合閑心散步了。”
“那我就更應留下,拜迪翁先生,事情就在我眼前發生,就絕不能坐視不管,我雖不在執法司掛職,卻也是南濱國的子爵。”紫羅蘭夫人低聲義正言辭,猶如站立於沙馬安的雕像前演說,“凶手的殘忍行徑必是每個南濱國子民所痛恨與唾棄,況且‘懲戒惡行’是斯特林巫師家族傳承了千年的家訓。”
“拜迪翁先生!”紫羅蘭夫人盯著偵探繼續說道,“關於凶手,你是否認為我亦有嫌疑!”
“沒錯,”拜迪翁毫不忌諱,“在你的馬夫格爾去請法治官來山坡頂前我確實有過片刻的懷疑。”
“我想也是如此,你當時心中所想應是‘這個女人來到黎明鎮的第二天命案便隨之發生,而在教堂之時她卻是毫不忌諱地邀請我坐上馬車,這等行徑無疑是在為自己尋找一位證人。更何況凶手又是如何在一位巫師的眼皮底下消失的,卻不過是賊喊捉賊而已’。”
“半分也沒有錯!”拜迪翁由衷感歎。
“如你所見,拜迪翁偵探,我也是個懂得觀察與思考的人,絕非養尊處優的貴族。不過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何又否認了這種懷疑。”
“夫人還記得我在馬車上所講的第一案嗎?”
“當然,不過僅是一個開頭,所有的精彩故事都還沒有開始。”
“盡管如此,可我依舊提到了那本《獵物法》,想來夫人知道這本書對我是至關重要的。”
“在我聽說的關於先生的事跡裏,你能成為一名偵探這本書必是功不可沒,四年前你將《獵物法》發行出版了,現在南希爾斯西部近乎人手一本,有些愛打獵的貴族老爺們也會愛慕虛榮地在自家書房上擺上一套。”
“夫人果真是對我了如指掌,”拜迪翁先生似話中有話,“書中所寫的諸多內容中有一篇講述了叢林動物的本能,這些通過遺傳而繼承下來的行為中最令人稱道的便是父母對幼崽的保護意識,而人類對後代的庇護則更為複雜。”
拜迪翁向貝尼斯望了一眼後繼續說道:“紫羅蘭夫人,你所應當了解的,即便是再凶殘的犯人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子身處殺人事件之中,這是本能,它不受人的思維控製,就如口渴便要喝水一般。恕我無禮,如果這是夫人犯下的凶案,那麼你就不會帶貝尼斯來黎明鎮。這雖是人類行為學上未經證實的理論,它無法搬上法庭講述給法官聽,但對於我卻是足夠了,畢竟我對夫人的懷疑同樣毫無證據。”
“希爾斯帝國時期人們恐懼、害怕甚至臣服於巫術,可現在我卻見到了比它更可怕的東西,認知人心,這便是巫師也難以辦到。可拜迪翁先生,千萬別過分依賴,終有一****會將人拽入深淵。”
“夫人,如若不認識自身又如何窺究自然,況且新的時代已然崛起”拜迪翁如是說,他想起紫羅蘭夫人是來自保守派的黑烏鴉俱樂部,不如巫師事務部那樣有前瞻性,時代快速的變化對月濱海島的巫師來說並不比瘟疫來得更受人待見,“新的工具終將會取代舊的。”
偵探高舉的右手下紫羅蘭夫人原地旋舞,舞曲隨之而結束。
還有一些疑問,拜迪翁先生需要莫瑞格斯三小姐來解答,不過當偵探找到洛琳時,她正坐在宴會大廳旁的房間裏與貝尼斯享受糕點,舞會將在淩晨四點結束,這位新封的巫師不得不為此早作打算。
“這些餅幹加了紫藤蔓的汁液,我的家族是以葡萄酒起家的,什麼都得摻點這些東西,”洛琳指著長條餐桌上擺放的那些淡紫色點心對小巫師講述道,“甚至於家族女人所噴的香水都是葡萄味兒的。”
“你說對嗎,拜迪翁先生?“三小姐回轉過頭,“這件事你必是再清楚不過了。”
拜迪翁先生當然知曉洛琳所指何事,卻是沒有理會,他直截了當道:“你應當知道我的目的,我們相識七年,你絕非拐彎抹角的人。”
貝尼斯端坐在餐桌旁像個貴族老爺一樣細嚼慢咽地吃著糕點,他左顧右盼地瞧著這兩個人,仿佛在鐵鼇城迪尚歌劇院觀賞一幕戲劇。三小姐晃蕩著手中的葡萄酒,輕描淡寫地說:“誠謝你的讚揚,如果你想知道阿西米死神的事,就去邀請簡跳上一支舞,這是交易,你熟知她的品性,確是要表現的像是心甘情願些,之後關於我的那篇畢業論文及參考資料便會送到你的府上,喬治,正如你自己常說的,嘀嗒——嘀嗒——時間不會等人。”
拜迪翁凝視洛琳:“你又何必如此!”說完他轉身去往大廳。
“是‘時間不會等死人’”貝尼斯突然插嘴對洛琳說,“拜迪翁先生在無屍案裏說過夏季暴露在空氣中的屍體隻需十天到一個月就會變成白骨。”
莫瑞格斯大小姐坐在一副油畫旁與她的幾位好友笑談,拜迪翁向那兒走去,邀請簡妮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對於偵探來說確是如此。七年前,簡妮與已失憶的拜迪翁互生情愫,然而第一案的發生卻像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橫檔在他們之間,而此刻拜迪翁的心早已隨著妻子的棺木深埋在六尺之下。
“簡!”拜迪翁最終還是走到了莫瑞格斯小姐的跟前,他輕聲呼喚,“能請你共舞一曲嗎?”
簡妮愣了片刻,隨後將手輕放在拜迪翁先生略顯粗糙的掌中接受了邀請,他們相伴進入舞池,樂曲在此刻奏響,一曲十九世紀中葉創作的宮廷樂章,名為《滿月之夜》,悠揚而纏綿,是為讚美女王埃裏亞斯與她丈夫斯普利親王的愛情而譜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