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迪翁推開車門下來,他向紫羅蘭夫人微微鞠躬說道:“在此別過,夫人,晚上見!”
“晚上見!”紫羅蘭夫人如此說道。
拜迪翁向格爾點頭道別,馬夫摘帽回禮後驅車往晚魚河岸的石橋而去。
偵探目送馬車離開,隨後推開略泛起鏽斑的鐵柵門,穿過如若迷宮的灰莉,當他走進府邸的大廳時,被在大廳中打掃的女仆瞧見,女仆立馬向自己的老爺屈膝行禮。
“吩咐廚房,為我準備餐點。”拜迪翁如此說道。
“是的,老爺。”女仆又行了屈膝禮,退了幾步後轉身往廚房走去。
偵探邊摘下帽子邊走進書房,卻發現自己的貼身男仆正為坐在沙發上閉眼養神的管家閱讀報紙上的新聞。想來這府邸是沒有什麼能瞞得過奎奇的,拜迪翁瞧見管家示意男仆停下並拄著手杖起身站立,便如此想到。這位年過半百的前巫師並不顯老的臉上總是掛著嚴肅而莊重的神色,如同等待將軍檢閱的士官。男仆則急忙放下報紙挺立在小桌旁,像不夜城的路燈一樣筆直,隨後鞠躬行禮道:“老爺!”
拜迪翁將帽子交於男仆便揮手讓他退下,而後端坐在沙發上。
“需要些什麼?老爺。”奎奇恭敬地問道,他身著白色襯衫、黑色馬甲及黑色大衣,係著黑色領結,身形消瘦不苟言笑,全身散發著不同於斯洛特伊爵士軍人般的剛硬氣息,顯得更尖銳,猶如未出鞘的利刃。
拜迪翁對於奎奇與自己家族的淵源了解並不多,畢竟他已經失去往日的記憶,隻知他們的交集源自奎奇被剝奪了巫師的稱號之後。可即便奎奇被貶為平民,不夜城執法司的大多數巫師依然無法理解他為何會就職於平民家庭中,畢竟在巫師事務部裏擔當一名記事員也比這顯得榮耀。失憶後的拜迪翁對此也疑惑不解,他是如何成為自己府邸的管家的?
“我受聘於你的叔叔弗朗斯。”奎奇對當時正躺在床上額頭紮著紗布的拜迪翁如此解釋,不知為何,偵探並未全信。
“那本書!”此刻,拜迪翁說。
奎奇立馬拄著手杖向擺放在窗旁的寬大書桌走去,在上麵摸索一番後拿著一本牛皮麵的記事本回到拜迪翁的跟前——《獵物法》,這正是拜迪翁在他的第一案中所得到的。偵探輕輕撫摸記事本,盯著上麵已經被磨得模糊的紋路好一會兒,隨後他翻開《獵物法》,紙頁間一張紙片像書簽一樣夾在那兒。紙瞧上去有些年頭,與拜迪翁的府邸相比也不遑多讓,但上麵的字跡卻清晰無比,像用鋼刀雕刻在岩石上一般,不過字跡間卻透露著一股稚嫩,想來執筆者必是一個孩子。
拜迪翁拿起那張紙,他像往常審視案件中出現的證據一樣看著,半刻沒有眨眼。管家奎奇站立在沙發旁,此刻他的耳中隻聽聞微弱的呼吸,而一種壓抑的寂靜像瘟疫蔓延在四周,他知道拜迪翁的思緒已經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晚上。
柳枝公館坐落於集鎮的西南麵,靠近小鎮圖書館,當馬夫將馬車停在公館大門前時,太陽還未落山。拜迪翁輕敲起紫藤木門,很快莫寧先生便開門迎客,晚餐進行的愉快而順利,偵探的幾個笑談令醫生及他的妻子——這位摩爾賽人莞爾而笑,隨後托伊邀請拜迪翁來至書房。
“我的父親用了四年的時間去完成這本書,”醫生從書架上取下那本記事本並遞給拜迪翁,“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心願中的一個,當然,我並沒有很好的繼承下來。”
“起碼你現在依舊與死亡打交道。”
“可與死神做交易並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托伊輕笑著說。
拜迪翁先生輕輕翻開封麵,卻不想一張紙片從中掉落,他俯身將此拾起——這是一張泛黃的紙片,大段文字寫於此上。
“這是我父親的日記。”托伊說道,隨後他點起一根寶路香煙。
“哦!這真是抱歉!”拜迪翁滿臉歉意,接著拒絕了醫生遞來的卷煙,“我習慣用煙鬥。”
“不必如此,這張日記上所寫的並不是什麼隱私之事,不過其中記載的內容確實改變了莫寧家族的命運。”
拜迪翁先生將紙片夾回記事本中,或許是一種錯誤的幻覺,拜迪翁感到醫生期望他能接著方才的話繼續詢問下去,這簡直就像是在高聳的水壩上砸出一條裂縫,等待而來的必然是洶湧的洪水,於是拜迪翁如此說:“這必然驚心動魄,如《複仇記》中所說的,錯過一篇宏偉壯闊的故事就像遺失一段美妙記憶一般,我是否有幸能聆聽這狩獵家族的曆史。”
“這倒是與波瀾壯闊相距甚遠,不過有何不可呢,故事總是要講述給人聽的。”
這件事已經壓在托伊心底很久,久得不知道該從何處伊始,不過當尋找到一個開端,詞句便不曾在醫生的口中斷過,托伊的故事充斥著血腥的仇恨,像汙濁不堪的工業廢水膠著在兩個家族之間,他像宣泄一樣講述著,可詞語間並沒有偏袒自己的家族,他揭露的是醜陋的人性所帶來的惡果。
“那麼一切的源頭就是那位自稱“瘋心先生”的人!”拜迪翁聽完醫生的家族史後說道。
“是的,一切都是從他的委托開始,而那篇日記正是記載當日的情形。”
“篤篤”書房的門被人敲響,把拜迪翁偵探從回憶中拉了回來,他轉頭瞧向聲處,一位男仆推門而入,“餐點已經準備好了,老爺!”他恭敬地說道。
拜迪翁將《獵物法》和那張紙片放在茶幾上,起身往餐廳走去,管家奎奇拄著手杖緊隨其後。
紙片靜靜地躺著,其上如此寫道:
一八三二年八月三日
這是個比往常更為炎熱的日子,也是我獨自開始狩獵的第三十八天,莫狄叔叔說我已經完全熟知莫寧家族的狩獵技法,欠缺的僅僅隻是經驗,但我已經對獵食野兔及火雞感到厭倦。
早晨練習射擊時,堂兄多利詢問我是否做好了決定,是像他父親格狄伯父一樣使用巫槍,還是跟隨父親擁有一張北方精靈製造的弓箭,或者繼承莫狄叔叔右手臂上的那把手裝弩,我依舊沒有做出選擇。
下午,莊園裏來了一位客人,他瞧上去異常神秘,就像信仰魂士克斐穆的苦修僧一樣將身子罩在黑袍中,狩獵的本能讓我對他一番審視,就如同匍匐於草叢中觀察遠處的羚羊。來客帶著一副金屬麵具,話語不多,聲音低沉,是特意所為,雙手戴著手套,這並未使我疑惑不解,凡是來西北部委托莫寧家族辦事的人都會刻意掩飾自己的身份,何況是獵殺巫師事務部奇異動物保護司所明令禁止的楠木灰骨狼。與其他來辦事的人有所不同,這位自稱“瘋心先生”的黑袍人提供了詳細地狩獵的地點,並規定了狩獵的日期與時間。這種要求違背了莫寧家族的狩獵準則,但“瘋心先生”一再堅持,並給予了令人無法拒絕的價錢。
格狄伯父同意了“瘋心先生”的要求,可我開始擔憂當獵人拋棄了自己的準則後將會付出的代價。
日記在此結束,不過字跡並沒有就此收尾,在紙片下方空處一個大大的被反複塗描的詞寫在那兒——藍色。與日記上的字跡相比,它顯然是後寫的,雖是同一人所書,卻更為穩重有力。這個詞就像黑夜中一盞昏暗的路燈在紙上照耀,令人無法忽視,仿佛擁有了它,就能驅散所有霧霾,所有黑暗。
可藍色是什麼?餐廳中拜迪翁望著奎奇端上來的藍色紫鴛湯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