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晴打起十二分精神,她哪敢使喚陸懷遠。從前可不知道陸懷遠這般嘴毒,受外表蒙蔽,甚至對他抱有沉默寡言的錯誤印象。
那天,她狼狽離席,她還記得他的話,陸懷遠說她牙尖嘴利,池晴不甘示弱,說他冷嘲熱諷。
話裏不是沒有隱忍,如果他不是陸懷遠,而是別人,要照她從前的脾氣,非得指著鼻子罵他陰陽怪氣不可。
可說到底,天下又哪有那麼多如果可言。真和陸懷遠相處久了,也漸漸認知到有關他的些個皮毛。
池晴發現,陸懷遠其實才是兩人之中,真正牙尖嘴利的那個。
有一次陸懷遠突然興起,開車載她去喝茶。池晴抱著喝熱茶暖胃的想法就去了,不過是為了遷就他。
池晴自己並無所謂,她不懂茶,很不懂,不論好壞隻要是茶,就一陣牛飲。
去的是一家老茶館,大概是為了純考究,窗子還是木質柵欄,冬日陽光本就淡薄,透過窗紙照到圓木桌上的,就更顯得細碎。即便有,也是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看茶的時候,是她點的,很俗,辨不清茶的種類,隨口就叫了龍井。
等到上茶時,才知道沒應上好時節,早春的新茶還沒上市,任憑侍者方法周到,沏出的也不過還是二等的茶。
對池晴倒是一般無二,反正也嚐不出有什麼不同之處。
陸懷遠不像她,他很挑剔,偏愛雲霧,茶要泡得極濃,喝得極多,卻細,又固執,每次隻肯慢慢嘬上一小口。
侍者退開,她抬頭去看陸懷遠,手裏端著一隻不及半個手掌大小的醬紫小杯,有些新鮮,“真是奢侈,宜興紫砂,不說誰會知道?”
他朝著窗外眯了眼,似乎是認同了她的說法。池晴不禁有些得意,有意捧他,又繼續佯裝無知,“雲霧,聽名頭味道很清淡。”
陸懷遠哪能放過她,他也知玩笑,“不知道的覺得寡淡,”說著又低頭輕啜,“其實和你一樣,味正潑辣。”
正經地說完,又能繃得住,見她一臉尷尬,動了動眉眼,才笑。
她一皺眉,半天都不知該翻什麼表情好。
往壞處說是牙尖嘴利,可她卻不能這麼直講,憋在心裏,麵上隻表現出一種牙疼的神氣來,嘴上還要誇陸懷遠能言善道,每每把他逗笑。
和他相處,話曉得隻講三分,尺度一向得好好拿捏,她又不擅長。後來,反倒是她的話漸漸少了。
相處就是這樣,瑣瑣碎碎,百無聊賴,有的時候並不是池晴寡言,而是她當真不知該如何接陸懷遠的話。
這漸漸成為一種煩惱,不好找話題來講,任憑她長三張嘴,反正說什麼都說不過陸懷遠。
從小的察言觀色發揮出優勢來,她不講話,結果反成了一種奇特的珍貴。因為她不聒噪,也不賣嬌,兩個人每每相對無言時,倒也有一種老友的錯覺。
漸漸的,她也習慣於像這樣當著陸懷遠的麵開小差,好在陸懷遠並不常戳穿她。他沉默起來,也十分沉默。
然而有的時候,因為曉得池晴有意順著自己講話,無聊起來,陸懷遠也不吝於逗弄她。
“想什麼呢?”陸懷遠問。
池晴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預感十分不好。
“沒什麼。“她笑著搖搖頭。
陸懷遠壞的方式總有多種,其中一種就是莫名其妙的禮物,像是有意識的試探。
池晴記得,陸懷遠第一次開車來接她,帶來了首飾盒子,遞到她懷裏。
她打開來看,有些驚訝。裏頭是條素鏈子,鏈子很細,包裝卻很精致,在燈光下反射著光,星星點點。
長長的首飾盒裏頭裹著黑絲絨,手摸上去像是稚童唇邊的小絨毛,自有它的坦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