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疑夢(1 / 2)

臉腫著,尤為怕見人,池晴一直不敢回家,楊惠打電話來問,她就借口忙。她和楊惠這幾年似乎是生了默契,見不得對方的借口總是那個“忙”,這次仿佛也是平常。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精神些,“媽,這幾天不成,過幾天我抽了空就回來,你最近血壓怎麼樣,趙醫生怎麼說?”

楊惠對她從來是報喜不報憂,總是那句“我有什麼事啊,你忙你的,顧著你自己就成。”

久了,池晴也不信,可為了讓楊惠安心,她隻得默默敷衍地“嗯”那麼一聲。

楊惠也知她不信,又在電話那頭講:“我年紀都一把了,還用你這個小輩來幫我操心?等過些日子開春了,天氣暖和些就沒事。你不要費工夫擔心我,你那公司不是說要給你發碟片嗎,事情現在如何了?”

她沉默了下來,實在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楊惠並不是頭次問她這些,借口也不是沒找過。漸漸的次數多了,即便還能找到些新鮮說法,池晴也開不了口。

池晴半天不作聲,楊惠連忙岔開話題,“有忙好啊,年輕人機會多得很,哪像我,一天到晚沒得忙,”楊惠說著笑笑,“隻盼能享你那點清福。”

她聽完吸了一下鼻子,依舊“嗯”了一聲,顯得木訥。

見池晴應聲,楊惠又接著囑咐,“你忙最重要,但自己一定要多留心,要注意身體,我看這幾天天氣還涼,多穿些,別小姑娘逞能耐露胳膊露腿的,到老了吃虧關節疼,可沒有後悔藥給你吃。”

“聽到了嗎?”楊惠覺得她心不在焉,又問。

池晴連連應聲,楊惠也不再多說些什麼,擱下了電話。

有些話,即便楊惠不願和她多說,池晴也知道。她知道,池忠又喝了個爛醉回到家裏東翻西找,被那群要債的人知道,把家裏翻了個底朝天,上次他們砸爛了電視,這次連唯一的冰箱也砸了。

十多年的老冰箱,楊惠好不容易才找著人家肯幫忙灌氟利昂,樓下的於嬸還話裏有話,拐在牆角同鄰裏閑話,就這老東西,現如今怕收廢舊電器的三輪車都不愛拉。

楊惠聽了很生氣,打電話的時候還向她抱怨,這種家長裏短的閑事,也隻有池晴肯耐心地聽。

現在到沒什麼好抱怨的,索性就砸了。

家徒四壁,親戚間都斷了聯係,連老弄堂裏的市民阿姨,做了二十餘年的鄰居,都要閑言碎語。

連她的心境也逐漸曖昧起來,每次和楊惠通完話,胸中憋著的一口氣,亦不辨喜憂。直到後來,池晴自己也慢慢覺察到,或許更多的像是麻木。

麻木了,到底是哭不了的,一點心思都卡在嗓子眼裏,吐不出來,即便吐出來,也是一聲咒罵。

楊惠估計在老房子裏也住不了多久了,房產證早就被池忠拿去抵押,即便去打官司,房子更是一時半會都無法處理。更何況,這樣爛攤子,又會有誰願意接手。

池忠喝酒,她是池忠的女兒,自然也是喝酒的,這大概是遺傳,她猜。從前,池忠一喝酒就衝楊惠動手,她年紀還小,則是家養的耗子,隻管逃。

喝酒的時候她會羨慕起池忠來,池忠酒瘋過後依舊可以死睡。她自己還不是喝苦酒麼,又苦又澀的。

苦酒唯一的好處不過是能求爛醉,可原本別人皆能嚐到的甜頭,到了她這裏又通通做不得數。

多沒用啊,她一喝酒就隻能咬破嘴巴皮子,沒別的法子。

楊惠給她定期打來的電話裏頭,來來回回也就是這麼幾件事。她心裏清楚,楊慧並不是真介意鄰裏的碎嘴,而是在意她。她是楊惠的寄托,沒有她楊惠活不下去,所以她也隻有好好活。

嘴裏的苦酒麻醉了味蕾,也隻有皺眉,才會往下掉眼淚。細想一番,眼淚大概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了,池晴閉上眼睛。

眼淚掉下來,依舊還是得往回吞,其實酒並不比眼淚來得更澀。

“裝什麼裝,爛……”

縮在沙發邊角的一隅,還是被拎出整個的掀翻,撂在了角落裏。燈在閃,晦暗的光像萎爛的忍冬上最後的一點顏色,介於黃和黑,亦是腐敗作嘔的。